第3章:画室里的色彩与沉默
英德学院的画室藏在教学楼西侧的独栋小楼里,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总能闻到松节油和颜料混合的特殊气味。这里不像主教学楼那样充斥着精致的压迫感,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洒在地板上,灰尘在光束里浮动,连空气都带着点慵懒的自由。
Aiyana很喜欢这里。
下午的美术课结束后,她抱着画板留在画室,打算把早上没画完的概念跑车草图补完。炭笔在纸上快速滑动,勾勒出流畅的车身线条,她习惯性地把车头灯画得格外锋利,像某种蓄势待发的兽类眼睛——这是她的小习惯,总喜欢在严谨的工业设计里,藏点不合时宜的野性。
“这里的光线,下午三点最适合画静物。”
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吓了Aiyana一跳,手里的炭笔在画纸上划出一道突兀的斜线。
她回头,看到Ren站在画室门口,背着光,看不清表情。他换了件简单的白色衬衫,袖子卷到小臂,露出线条清晰的手腕,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精装书,看起来不像是来画画的。
“Ren学长?”Aiyana挑眉,“你不是应该在实验室或者图书馆吗?这里好像不是Aira医疗集团继承人该待的地方。”
Ren走进来,目光扫过画架上的草图,没接她的话,反而指着那道斜线说:“可以改成进气格栅的装饰线,更有力量感。”
Aiyana愣了一下,顺着他的思路看过去——那道突兀的斜线,确实能和旁边的线条融合,变成一道极具攻击性的装饰,让整个车头的气场瞬间变得更凌厉。
“你还懂这个?”她有些意外。在她的印象里,Ren总是和手术刀、医学报告、清冷的沉默联系在一起,和“汽车设计”这种充满机械感的东西毫不相干。
“我母亲是心脏外科医生,”Ren走到窗边,看向窗外那棵枝繁叶茂的凤凰木,“她做手术时,总说‘每一根血管的走向,都藏着最精准的美感’。”他顿了顿,侧过头看她,“设计和手术,本质上没什么不同,都是在规则里找平衡。”
Aiyana看着他。阳光落在他的侧脸,把他睫毛的影子投在眼下,他的眼神很平静,像深不见底的湖,看不出情绪,却又不像Thyme的暴躁、Kavin的玩味、MJ的跳脱那样带着明确的“攻击性”——他的存在感很淡,却又让人无法忽视,像画室里那束安静的阳光,明明没做什么,却照亮了所有被忽略的角落。
她忽然想起早上在走廊里,他靠在墙上看医学杂志的样子。当时周围那么吵,他却像活在另一个维度里,自成一个沉默的世界。
“那你为什么总看那棵树?”Aiyana忍不住问,“凤凰木的花期是五月,现在才三月,连花苞都没有,有什么好看的?”
Ren的目光重新落回窗外,嘴角似乎动了一下,像是在笑,又不像:“有人说,看着不动的东西久了,心里的乱事会沉淀下来。”
“沉淀?”Aiyana嗤笑一声,拿起炭笔在画纸上快速涂改,“我爸说,乱事就像生锈的零件,越放越麻烦,得拆开了狠狠敲一顿才行。”
Ren转头看她,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你好像……从来都不怕麻烦。”
“怕有用吗?”Aiyana放下炭笔,走到颜料架前,挑了支明亮的橙红色,挤在调色盘里,“比如Thyme的红牌,比如Kavin那些甩不掉的前女友,比如我爸天天催着我学的商业谈判——怕的话,难道就能躲掉?”
她用画笔蘸了颜料,突然转身,在Ren刚才看过的那面空白画板上,重重地抹上一笔浓烈的橙红。
鲜艳的色彩在苍白的画布上炸开,像一团突然燃起的火焰,瞬间打破了画室里的宁静。
Ren的目光落在那抹橙红上,没说话。
Aiyana却来了兴致,又挤了点柠檬黄和钴蓝,在橙红旁边画了半轮歪歪扭扭的太阳,太阳的光芒用夸张的锯齿状线条表示,像某种孩子气的宣言。
“你看,”她指着画板,“就算是沉默的画室,也能有这么吵的颜色。为什么要让自己困在‘沉淀’里?”
Ren看着她。她的鼻尖沾了点橙红色颜料,眼神亮晶晶的,像把刚才那抹阳光揉碎了装进去。他忽然想起小时候,Mira总爱抢他的画笔,在他严谨的解剖图上画满星星和花朵,那时的他会生气,会把画纸撕掉,而现在,看着Aiyana在空白画布上肆意涂抹,他心里却没有丝毫反感。
“你和Mira不一样。”他突然说。
Aiyana挑眉:“Mira?就是那个让你对着凤凰木发呆的女生?”她听过MJ说过几句,说Ren心里一直装着一个叫Mira的女生,是他儿时的玩伴,也是他所有沉默的原因。
Ren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拿起放在一旁的书,递给Aiyana。
书的封面上印着《色彩理论与情感表达》,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书页边缘微微泛黄。Aiyana翻开,发现里面有很多手写的批注,字迹清隽,分析着不同色彩组合带来的心理暗示,甚至有几页贴着从杂志上剪下来的画作碎片,标注着“此处用色过于怯懦”“冲突感不足”。
“这是……”
“我以前画的。”Ren的声音很轻,“后来觉得,比起色彩,还是人体结构更精准。”
Aiyana看着那些批注,忽然明白过来——Ren不是不懂色彩,他只是把对“美”的感知,藏在了更严谨的领域里。就像他明明能看懂她的汽车设计,却只字不提自己的了解;明明对她的“吵闹”色彩不反感,却依旧维持着沉默的表象。
她合上书,递回去:“画得挺好的,比那些只会用莫兰迪色装高级的人强多了。”
Ren接过书,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指,两人都像触电般缩回了手。
画室里突然安静下来,只有窗外风吹过凤凰木的沙沙声。
Aiyana清了清嗓子,转身去收拾画具:“我要走了,再不走,Kavin大概要派人来搜画室了。”
Ren“嗯”了一声,看着她把画板塞进画袋,又把那把惹事的吉他背上。
走到门口时,Aiyana忽然停下,回头对他说:“对了,你的书里少了一种颜色。”
Ren挑眉。
“你看那棵凤凰木的时候,眼里的颜色。”Aiyana笑了笑,没解释更多,推开门跑了出去,马尾辫在空中甩动,像一道跳跃的黑色线条。
Ren站在画室里,看着那扇被风吹得轻轻晃动的门,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书。过了很久,他走到那面被Aiyana涂满色彩的画板前,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那抹浓烈的橙红。
指尖沾染上温暖的颜色。
他忽然拿起一支画笔,蘸了点白色颜料,在那半轮歪歪扭扭的太阳旁边,画了一朵小小的、线条简洁的花。
不像玫瑰那样张扬,也不像百合那样清冷,有点像某种不知名的野花,安静地开在喧闹的光芒旁边。
阳光渐渐西斜,画室里的光线变得柔和,那面画板上的色彩在暮色里交织,像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藏在松节油的气味里,慢慢沉淀。
(第3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