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村里来了一对母女。他们穿着那个时候较为时髦的衣服，拎着几只皮箱，在一天夜里住进了那间多年无人居住的砖房。这间砖房的主人早年去城里打拼，赚了钱，便再也没有回来。当灯光透过纸窗泛着昏暗的黄晕时，村里的人们如同夏日里的蝉虫，议论着这对陌生人。直到月亮快落到山腰，村里才恢复了宁静。只剩下男人的鼾声，猪的哼哼声，和微弱的虫叫。

第二天，村长马强带着一小袋凑出的鸡蛋，在一群村民的簇拥下，敲响了那对母女的门。门在一阵吱吱声中，打开了。一个穿着墨绿色旗袍的女人走了出来。女人乌黑的头发盘在脑后，头上插着一根红棕色的木簪，耳上带着青绿玛瑙坠子，手里夹着一根烧了半截的烟。烟灰在烟头一瞬的烧红后悄然飘落在水泥地板上。“进来吧。”女人把烟头摔在地上，垫起脚尖踩灭了火星。马村长走进屋内，带上房门。这房子四面缀满了墙皮，中间摆着一张破旧的桌子。正值南方的梅雨季，桌腿上爬满了霉斑。在窗边有一张床，床上的被褥凌乱地摊着。几只木箱随意地摆在地上，露出几件红色，黄色的艳丽的衣物。角落里有一双怯生生的眼睛，紧盯着这位陌生的男人。“请坐吧。”女人从桌下拖出一张板凳放在马强面前。

“你是从城里来的吧？”马强把鸡蛋放在桌上道：“这是村里人给你的蛋。”

“是的，谢谢。”女人回答道。

“听说你把这房子买下来了？”

“是的。”

“你是干啥的？”

女人低下了头，从床头拿起一只烟盒，取出一支烟叼在嘴上。用火柴点燃，轻轻吸了一口，半晌没有说话，只是撇过头，盯着窗外。

马强感觉有些尴尬，便站了起来，朝小姑娘挥了挥手。当小姑娘的瞳孔中出现马强的脸时，她浑身一哆嗦，猛地低下了头。她的脑海里翻滚着她在门缝里看到的场景。昏暗的房间里，母亲被一个男人摁在墙上。男人如一只饥渴的猛兽撕碎了母亲的衣服，殴打她，侵犯她。

“她怕生。”女人回过头，吐出一口烟。

“她叫啥？”

“钟毓。”

又是一阵沉默。马强似乎也找不出新的话题，只好告别。

女人的到来，让这座村庄的人多了些新的饭后闲谈。几天过去了，也没有人看见那个女人走出砖房。村里人纷纷议论着她的穿着，她的钱财，她的小女儿，以及她的丈夫。

一个星期后，女人提着一只皮箱，在一天清晨进城了，直到第二天黎明才回来。接下来的时日里，女人都是这样，拎着她的皮箱，时不时进城去。在母亲不在的时日里，钟毓认识了邻家的男孩王福。她和他抓蛐蛐，玩石子。王福还教钟毓用草编织各种有趣的小东西。但不久，钟毓看似快乐的生活被母亲的噩耗拖下了深渊。那天，是钟毓的十五岁生日。那天，王福刚说以后想和她一起生活。

一辆轿车在黄昏冲进了村庄，走下一个胖到走路都有些困难的女人。她的脸上涂着厚厚的白粉，又长又细的眉毛快到耳朵，血红的嘴唇边长了颗青黑的痣。她和司机走进房间，在钟毓耳边轻语了几句，便回到了车上。窗边的钟毓，泪水早已连成一条线。

她的母亲死了。在接客时被一个男人失手杀死了。那个近乎于禽兽的男人想扮演一个医生，用刀划破了女人的肚子。

钟毓按照胖女人的指示收好了所有值钱的东西，走出来家门。

王福依稀听见了汽车声，从窗户望去，看见了正在上车的钟毓。他急忙冲出门，冲着离去的汽车大喊：“钟毓，钟毓，你要去哪？”

钟毓连忙回头，透过后玻璃看见了王福。泪水早已模糊了她的双眼，浸湿了她的衣襟。钟毓随着落日一同消失在王福面前。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来到了一栋破旧的楼。里面频频传来女人的呻吟声，男人的笑声。光影透过门缝印在墙上的影子，如同野兽正在撕咬着可怜的羊羔。钟毓知道，她回到了儿时的地方。一个充斥着金钱，暴力，血腥，散发着令人作呕气息的地方。胖女人带着钟毓穿过一条黑暗阴湿长廊。在长廊的尽头躺着一个女人。钟毓一眼便认出了那是她的母亲，她疯一般地冲过去，大声的哭喊着，逐渐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