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雨，河水，自渡。

我从未走出雨季。

一个又一个季节后的如今，我这么告诉自己。每一次默默细数春秋过往的脆弱时刻，我的心情总是下起小雨。原来多年前的那场暴雨，至今都未曾被阳光晒透。

三月的第二个夜晚我从梦中惊醒，窗外啪嗒啪嗒落着雨滴，细声细语地述说着这一路水势流向。我又安稳地睡去，突然对我讨厌的雨季有了期待。天气预报说连日多雨，三月的空气也已有些闷热，我的膝盖，脚踝和眼睛在雨还未降临时便隐隐发痛。

我不爱雨季。

十四岁时，雨季光顾过我一整年的生命。那时阳光告罄，窗户、地板、树木、身体、我视线范围内的所有，包括眼睛，都是潮湿的。江水涨潮，淹没了我曾赏花漫步的地方，淹没了那片长着难看皱纹的开裂的土地，连带着我留下的气息。

关于雨季，我只记得自己全身湿透，站在疾风骤雨里等天晴，四面八方全是深蓝色，不知是夜晚还是深海。孤寂和潮湿包裹着我。我不记得周围是否车水马龙，是否有人擦肩而过，是否有为我停留。整个世界都温柔地运转，一切看起来热热闹闹，可这正是残酷所在。没有人知道我为何哭泣，为何湿透，甚至不知道我在悲伤。所有人都隐藏起负面的棱角，温温柔柔地走向四面八方。

这个闷热潮湿的季节，一切都斟得太满。

我的长大与雨季勾连起一个沉重的夏天。强降雨，爆热，江河涨潮。和我潮湿的爱。明明说要一起走很久很久的路，但或许是命运使然，爱不泛滥，最后我们分离在一个潮湿泛滥的雨季。我恨透了，恨湿漉漉的房间里蔓延的生锈味，恨每一次呼吸都严重缺氧，恨我没能来得及逃离雨季。

我愚蠢地问阿檀为何今天下雨，明天下雨。

她欲言又止，说我的眼睛在下雨。

我恍然，手颤抖着又无力放下，还顺势抚了抚沾湿的短发。短发，我早已剪断。

我哪里恨的是雨。

直至今日我沉默地听着令人难过的消息，原来敏感没有错，我嘲弄地向周边人大声宣扬自己愚蠢，转头却沉默地看着走廊外的雨朦朦胧胧，我的确从没走出过雨季。回家后我翻出夏天的日记本，第一页天晴，第二页下雨，第三页，还是下雨，只是多出一把伞撑住了大部分潮湿。我听见有眼泪掉落的声音，顾不得擦掉，提笔写下“自渡”二字。

河水急促流淌，阵雨时深时浅，我的生命像一条高傲又沉默的河，与无数痛苦、幸福汇聚又分叉。无舟可渡，无伞可撑。幸亏脚步轻盈，思想年轻，没关系，我们自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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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自习放学后我撑伞走着，月亮在潮湿的云层后喘息，只留两盏昏黄的路灯撑住一整个黑夜。灯挨着两棵花树，明黄的光蘸满潮湿落在枝叶间，还有一点点浅薄的月光踩着花瓣，在雨里，很生动，很漂亮。低头还有一地湿透的落花，凌乱又温柔。夜色缱绻起来，雨滴在伞面啪嗒啪嗒，很幸福，鞋子没进水，也没被泥土包裹。

昨夜雨下一整晚。最幸福的时刻是梦醒时耳边不断的淅沥啪嗒声，不得不说雨季确有蛊惑人心的能力，否则我曾经怎会对他如此钟情。大概是我们都太过年轻，奋不顾身年少气盛。

这周朋友问我为何爱了又恨，我文邹邹地说，因为雨太潮湿，我们年少如花，只是小小的细嫩的一朵，挡不住瞄准心口的那场暴雨。是了。我曾经喜欢水雾缭绕的亭台楼阁，喜欢烟雨江南，偏爱淋漓大雨里那些冒险的梦。但后来我在雨里狠狠摔了一跤，伤口从腰间难受到心口。于是我再也不敢在雨里狂奔呐喊，怕再栽一次。

我害怕雨季。

此刻窗外降落着三月第一场雨，玻璃窗被风刮出震动声，天空用它雾蒙蒙的身体裹住了整个世界，除了近处的车水马龙与湿透的花草树木，其余都是一团白雾。我听着同学们的叫喊，看了他一眼，自顾自撑伞跑进雨里，你看，我会自己撑伞，我有帽子，有不惧潮湿的头顶。雨季困不住我。

我爱那漫山遍野的潮湿和无数瓣残花的掉落，也爱晴天里晒透的地面，因为阳光斑驳的时候，真的很干净。

我们只是爱那一两个不同寻常的时刻而已。

我恨雨季。

——'其实雨天并不可怕，难过的是我想起曾有人为我撑伞。

你在船头捧起一捧河水，无法打捞沉积了千年的绿色，只有一把阳光的碎粒在十指间滑落，滴破你自己的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