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很古板,他似乎总坚持着那些古板的格调,比如说总是在家长会后留下纸条告诉我他永远是我最牢固的后盾,比如说买沙发不肯买法式布艺非要买经典原木,比如说安窗户不肯安现代落地窗非要安老式合页窗,甚至和我沟通都不用微信而要写信。
父亲说写信这种沟通方式是不会消失的,会永远存在下去。
古板的父亲虽然看重写信,但他写信并不十分庄重。他写信用的笔大概就是用来记账的蓝色圆珠笔,写信用的纸是随便哪里撕下的便笺,对于信封和邮票也没有什么要求,因此父亲写信并不像那些仿古的文人墨客一样高雅,但他确是认为自己写信是十分高雅的。父亲写信给我的次数也不多,我不知道他是否除了我和弟弟还给别人写过信,但他给我的信的内容大多是一些叮嘱和期许。我也从没给他回过信,不是不会寄信,而是想着要回封信才好但放着也便忘到脑后了,毕竟在年轻的我这里,写信不过是在朋友生日时表达祝福的花哨礼物罢了。显然高雅的写信这种事在现代的生活中已经很少有人去做了,我想大概只有古板的父亲这样自认为是高雅的人才会去做了吧,或许父亲说写信不会消失就是因为他相信世界上永远存在这样追求高雅的人。
父亲还说写信与发短信是截然不同的,书写能表达出其他任何表达方式都无法表达的思想。
在我即将步入高三之时,也就是高二。那时我的叛逆还没有停止,也许是因为它来的比较迟,青春期的我和更年期的老父亲不断地发生冲突。而我又不幸遗传了他的些许固执,因此我们每次冲突后都是漫长且煎熬的沉默,尽管我们身居两地都忙着自己的事,但血缘上的联系抹去了距离,使我们并没有因为距离而解脱几分冷战的痛苦。突然有一天晚饭后,我的一位同样爱好写信但实际上相当时尚的同学拿着一封信冲进教室,告诉我这是我爸给我寄的信。信封上几个潦草的大字,我拆开信封,首先看了眼写信的时间,已经是四天前,父亲从不告诉我他给我写了信,要不是这位女同学也爱好写信并时常去收发室找自己的回信,这封信不知道还要在放信的大纸袋里躺多久。父亲写了两张,叠的很整齐,其中一张上面有一点黄色的污渍。父亲的信十分肉麻,也许正是像他所说的他也用信来表达自己平日里绝不可能说的话。所以我背过身去,窝在自己座位的角落上偷偷读着。一行行蓝色的圆珠笔字迹略显潦草但是又很固执地排列横线上。但这封信不肉麻,反而现实且沉重。他告诉我他不是个有钱有权的人,他只是社会底层的人之一,实际上他做不了我最坚固的后盾,他给不了我想要的,一切都要靠我自己去争取。
忘了提了,父亲的古板也古板在教育的仪式感上,每当我和弟弟成长到了一个他所认为的新阶段,他就会用另一种态度来教导我们,和我我们相处。而在我迫近成年的这次,他选择放下他古板父亲的伟大形象,告诉我他作为一个中年男人所承担的现实。我一边读信一边仍由泪水从脸颊滚落,那块坚硬的后盾用信向我展示他固执掩盖的裂痕,像在告诉我,你没有后路了,要赶快往前跑啊!读完信,我小心翼翼地叠好,塞回信封,再把信封放到书桌底用一本笔记本压着。我没有回信,一方面是忘了,一方面是知道这封信的回复将会是另一种形式的。
都说父爱如山,我可不那么认为。我的父亲确是一座古板的大山,但他的爱同母亲一样是山间的泉水,隐晦至极。
也许是被父亲所影响吧,我也爱上了写信,虽然我追求高雅的程度会比他深一些,比方说要用特别的信纸,特别的笔去写信。但我的信和父亲的信一样肉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