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习册上的笔墨写到一半被手蹭开,我有些苦恼但又无可奈何,只好把变了形的簪花小楷擦拭了去,我想再次提笔写下些什么,但思绪戛然而止便作罢。我望向窗外,杳杳青山不改色,但我总觉得有些什么变了,宛若我如今淡然坐在小城里,却再也不是当初童年的青涩模样了。
绵白的云在素色的空中翻一个圈,微风把褶皱刻印在湖面。儿时的我总是妄图抚平它们蹙的眉,小小的手一点点探进山脚下弯弯的小溪里,轻轻地拨弄着,清凉的水花粘在手掌又顺势滑落,嘴里不满地咕哝着几句话:“怎么小溪就是不会停下来呢?”随后又不厌其烦地重复着拨弄,我常常蹲在那个凹凸不平的水泥地上,一直到手指开始发白变皱才罢休。就这样持续到傍晚,阳光溶溶照在我的头顶,我的影在小溪的镜子里,柔光笼罩在我的周遭,连带着我幼稚的脸颊上一个略有弧度的酒窝。
继续翻开回忆陈旧的相册,在童年里依旧亭亭如盖的枣树仍然对我笑着。枣树没有盘虬卧龙一般的枝干,却一个人站在那里好多好多年。约莫是隆冬前夕,屋檐下的冰锥还没有成形,枣树却先一步披上了白色的棉袄。那些天村里的邻居们都嚷嚷着冬枣冬枣,可雪这么大如何才有冬枣呢?我正疑惑着却见祖母拿着支长竿,缓缓地走到枣树下使劲敲了敲,我也学她的样子用脚使劲踹了踹,没有换来想象里满地冬枣,却白白让树叶上的雪淋了个遍。指尖把雪按到吱呀吱呀响,我笑着靠在枣树边,仿佛忘记了刚刚狼狈的模样。
故乡有一张年过半百木床。黧黑的木板被修成弯曲的半圆,上面镌刻着琳琅满目的人物,远远看去似乎绚丽的色彩下莫名有些庄严,可夜晚它却是我的小窝。透过米白色的纱窗我打开手电筒,黑色的木板上是我的手影,童年的我看着四不像的影子仍然执着着要摆好。后来我一个人用被子遮住半边脸,藏匿在星野黑夜里痴痴地傻笑。
陈旧往事的背后好像经历过岁月的洗涤只剩下单纯了,我后来匆匆忙忙地去怀念当时的幼稚却无论如何回不到从前。就好像我现在看到隔壁装修的白墙皮再也不会用来画画了,好像我再也不会用洗洁精吹泡泡然后一一戳破了。
像每一滴酒回不了最初的葡萄,我回不了年少。
当我深喑这句话的时候早已不见了当年屹立在半坡上的枣树,而我看到溪水时也不会一遍遍不厌其烦地去抚摸它的涟漪了,因为我知道在木床里玩闹着的始终不是现在的我了,所以我迫切地去追忆我的童年,却都如风般挥一挥就散了。
如今我再望远山,看它逐渐在视野里模糊成一个点,我才终于发觉是什么变了。我知道,变的不是过往,变的是时间,变的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