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光景，如你所愿

亲爱的外婆：

展信佳。万事俱安，请释锦怀。这是一封普通的天堂回信，谨以希冀你一切安好。

细细数来，你离开约有六个年头了。你昔日种下的杨桃树，在老屋前茁壮成长，盛夏来时，星星一样的杨桃花轻轻飘落，杨桃果染绿了整片天空。多年前，你听说南非叶能防治三高，便苦苦托人从异乡移来一株，万般呵护，它却仍然在暴风雨中折了枝，你好生失望。可你现在是否看到，现在的它傲然屹立于天地，叶叶繁茂。

从前总是碍于小孩思想刚刚萌生时的所谓“面子”，许多真挚的话被冠以“无聊”“幼稚”之名被生生堵在了嗓子眼，现在交织成缱绻的懊悔与怀念，只能抚着你的树，念着你的酒窝，向你说：这光景，如你所愿。

你喜欢写字，虽然青发霜染，但你仍眉角含笑，不仅仅满足于楷书，用左手也写得一手好字。你像师旷所言的秉烛之光，欲照亮我迷茫的黑夜。我的调皮让你愁白了两鬓，你却从不打退堂鼓，白天买菜做饭，晚上便借着月色教我读书。夏夜，庭院中的月光涨了潮，如积水般空明澄澈，你眯着眼细细读，我仰着头认真赏月，到底是毫不相干，以至于我的成绩沉舟侧畔。那句“对不起”碍于对学习的不屑，从未说出。

后来，你患上了重疾。母亲说，那是因为你整日操劳，厨房的烟火填满了你的肺。你住进了医院一栋僻静的楼里，这是特殊病房。伤痛之余，只剩下百无聊赖的谈天说地。那一日我在门外清楚地听到，你的病友开怀大笑，这在这里是极少见的。她说：“我的孙女中考在全市排到了第五！”我偷偷望了一眼你的脸庞，却害怕看到你的失落目光。但你的眼眸里却出奇地亮，闪着光，一跳一跳。你骄傲地说：“我外孙女以后肯定有出息。”泪水大颗大颗不计后果地砸了下来，在手表上炸出水花，剔透的表盘隐隐约约呈现出那不堪一击的成绩，你苍白无力的愿望和灿烂开朗的笑。做你一回外孙女，却从未让你自豪一次，那句“我一定让你高兴”碍于现实，从未说出。

暮春，落花缤纷。一朵粉玉兰开在了医院的白墙外，伸进了病房。风轻轻摇，它悠悠舞，为寂静的医院独添了一分生气。你满心欢喜，恰逢你的生日，来看望你的人都说，花开了，希望便不会迟到了。翌日，我推着你在医院后门的石径上慢慢地走。你伸出颤抖的干枯的手，拥抱着阳光，清澈的眼眸中映着春的模样。你说：“病树前头应是有万木春的吧，你不需活成最成功的模样，外婆只希望你能带着那份自己的生命，健康地快乐地好好活下去。”我很想说“我很爱你”，却碍于所谓“矫情”，从未说出。

你没能逾越那个异常寒冷的冬天，却在我心中种下了春的种子。后来的后来，我怀着你的乐观，永远在世界上走下去。我像你的南非叶一样，挺直了脊梁，坚定向上。七百一十分的成绩单被热泪浸软，我仿佛看到了你久违的笑，你现在也可以挺起胸脯，对别人说“我的外孙女可以考全市第一。”我最大的遗憾，是没在你还在时，让你因我骄傲一次。

今天，千帆竞发，万木葱茏。那些从未说出口的话成为亘古不变的遗憾，我只想向着天宇，大声对你说：外婆，这光景，如你所愿。

我爱你。我会记得你。

你的外孙女

二零二二年四月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