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教室

三天后，依旧是那辆银色面包车，将黎玥和黎簇送往城郊一个私人小型机场。没有告别，没有多余的话语，她们被直接送上了一架没有任何标识的轻型飞机。

飞行了数小时，降落在西北地区一个荒凉偏僻的军用机场。接着换乘吉普车，在颠簸的土路上又行驶了大半天，直到暮色四合，才抵达目的地——一个隐藏在群山褶皱中的、看似废弃已久的气象观测站。

观测站的主体建筑是几栋低矮的平房，外墙斑驳，但走进去才发现别有洞天。内部经过改造，设施齐全，甚至有一套独立的发电和供水系统。这里就是吴三省为她们准备的“安全屋”，也是黎簇未来几年的“教室”。

负责接待并“教导”黎簇的，是一个名叫黑瞎子的男人。他总戴着一副墨镜，嘴角习惯性挂着一丝玩世不恭的笑意，但黎玥能感觉到那笑意之下深藏的锐利和危险。他是吴三省信任的得力干将，也是未来几年里，除了定期运送补给的人员外，黎簇唯一能接触到的“老师”。

黑瞎子对黎簇似乎很感兴趣，蹲下身，隔着墨镜打量着他：“小子，听说你对你爹那些破铜烂铁挺有兴趣？”

黎簇有些害怕地往黎玥身后缩了缩，没有回答。

黑瞎子也不在意，咧嘴一笑：“挺好，以后咱们有的是时间慢慢聊。”

黎簇的“学习”，从第二天便开始了。没有课本，没有黑板，内容也完全超出了黎玥的想象。

黑瞎子的教学方式极其随意，甚至可以说是粗暴。他会在吃饭时，随手拿起一根筷子，在地上画出几个扭曲的符号，问黎簇像什么；会在带黎簇去附近山沟“放风”时，指着某种不起眼的植物，告诉他哪些有毒，哪些可以止血，哪些附近往往伴随着致命的蛇虫；会在夜晚，用极其平淡的语气，讲述一些光怪陆离、真假难辨的盗墓故事，故事里充满了诡异的机关、致命的陷阱和人心叵测。

黎玥起初非常担忧和抗拒。她无法接受儿子接触这些黑暗、危险的知识。她试图干预，但黑瞎子只是隔着墨镜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黎小姐，三爷的意思很明白。你想让他活着，就得让他明白他将来要面对的是什么。温室里的花朵，在狼群里活不过一天。”

黎玥哑口无言。她看着黎簇从一开始的害怕、抵触，到后来渐渐被那些奇诡的知识和故事吸引，眼中重新闪烁起好奇的光芒，只是那光芒里，少了几分孩童的天真，多了几分与年龄不符的专注和……一丝难以言喻的锐利。

她心痛如绞，却无力改变。

除了这些“杂学”，黑瞎子也开始有意识地训练黎簇的观察力和记忆力。他会随手撒一把石子，让黎簇瞬间记住数量和分布；会让他分辨不同土壤的气味和质地；甚至会让他蒙上眼睛，仅凭听觉和触觉在熟悉的房间里行走。

黎簇学得很快，快得让黎玥感到心惊。他似乎天生就对这种隐藏在表象之下的“规则”有着超乎常人的领悟力。

日子就在这种与世隔绝、充满压抑学习氛围中过去了大半年。黎簇六岁了，个子长高了一些，皮肤因为经常在山里跑动而晒成了小麦色，眼神比以前更加沉静，也更加警惕。

这天下午，黑瞎子外出巡查周边，黎玥在房间里整理衣物，黎簇独自在观测站的小院子里，用树枝在地上临摹黑瞎子前几天教他的几个生僻的古文字。

忽然，黎簇停下了动作，抬起头，目光锐利地望向院子外侧那片茂密的灌木丛。

“妈妈。”他小声喊道，声音里带着一丝紧张。

黎玥闻声走出来：“怎么了，小簇？”

“那里，”黎簇指着灌木丛，“刚才有东西在动，不像兔子，也不像鸟。”

黎玥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这里人迹罕至，除了野生动物，难道……

她不动声色地将黎簇拉到自己身后，目光紧紧盯着那片灌木丛。风吹过，灌木微微晃动，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

就在黎玥以为只是黎簇过于敏感时，灌木丛中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像是枯枝被踩断的“咔嚓”声。

不是动物！动物的脚步不会这么刻意放轻！

黎玥脸色骤变，拉着黎簇就要往屋里退。

几乎是同时，一个穿着土黄色伪装服、脸上涂着油彩、几乎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灌木丛中悄无声息地窜出，动作快如闪电，直扑黎簇！

他的目标非常明确！

黎玥惊骇之下，想用自己的身体去挡，但那人的速度太快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平日里看起来总是吊儿郎当的黑瞎子，如同凭空出现一般，从观测站的屋顶上一跃而下，精准地一脚踹在那偷袭者的肋部！

“咔嚓！”清晰的骨裂声令人牙酸。

偷袭者闷哼一声，动作变形，扑了个空，重重摔在地上。他反应极快，就地一滚，手中已然多了一把闪烁着寒光的匕首，毫不犹豫地刺向离他最近的黎簇的小腿！狠辣无比，意在让目标失去行动能力！

“找死！”黑瞎子冷哼一声，墨镜下的目光瞬间变得冰冷如刀。他侧身避开匕首，手腕一翻，一道极细的银光闪过。

那偷袭者的动作猛地僵住，匕首“当啷”落地，他捂住自己的喉咙，发出“嗬嗬”的漏气声，难以置信地瞪着黑瞎子，缓缓倒了下去，抽搐了两下，便不再动弹。他的喉间，插着一根细如牛毛、几乎看不见的银针。

从偷袭发生到结束，不过短短十几秒的时间。

黎玥紧紧抱着吓呆了的黎簇，浑身冰冷，看着地上那具迅速失去温度的尸体，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目睹死亡，而且是如此干脆利落的杀戮。

黑瞎子像没事人一样，走过去检查了一下尸体，从他身上搜出一些零碎的东西，看了一眼，随手揣进兜里。

“汪家的外围探子，摸到这里来了。”他语气平淡，仿佛刚才只是拍死了一只苍蝇。他走到黎玥母子面前，看了看脸色苍白的黎玥，又看了看虽然害怕但依旧强撑着没有哭出来、甚至还在偷偷打量尸体的黎簇。

“看到了吗，小子？”黑瞎子对着黎簇，指了指地上的尸体，“这就是你将来要面对的世界。不是他死，就是你死，或者你妈死。没有道理可讲，没有规则可循。”

黎簇的小脸绷得紧紧的，用力点了点头。

黑瞎子又看向黎玥，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黎小姐，现在你还觉得，我教他的东西，是多余的吗？”

黎玥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巨大的恐惧和现实的无情，像两只冰冷的手，扼住了她的喉咙。

她一直试图为儿子营造一个安全的堡垒，却发现这堡垒在真正的危险面前如此不堪一击。吴三省是对的，黑瞎子是对的。平凡的生活，从黎簇血脉特殊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是一种奢望。

她低头，看着怀中儿子那双酷似吴邪、却过早沉淀下复杂情绪的眼睛，心中一片悲凉。

黎簇的童年，在这一天，伴随着一具冰冷的尸体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血腥气，正式提前结束了。

而远在千里之外，正在为“沙海计划”做最后准备的吴邪，对这一切，依旧浑然不觉。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块拼图，正以他绝对无法预料的方式，被残酷的现实，飞速地打磨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