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子的棋局

尸体被黑瞎子利落地处理掉了，连同血迹和打斗的痕迹，仿佛那个汪家探子从未存在过。但空气中若有若无的铁锈味，和黎簇眼中挥之不去的惊悸，无声地宣告着平静的终结。

“这里不能待了。”黑瞎子言简意赅，开始迅速收拾必要的装备，“汪家的狗鼻子比想象的还灵。”

黎玥没有异议，默默地帮着整理。她的手还在微微颤抖，但动作却异常坚定。现实用最残酷的方式教育了她，任何犹豫都可能付出生命的代价。

仅仅两个小时后，她们便乘坐一辆改装过的越野车，在夜色掩护下离开了观测站。黑瞎子驾驶技术高超，车辆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前行，如同逃离猎场的困兽。

黎簇靠在黎玥怀里，一直没有说话。他没有哭闹，只是睁大眼睛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模糊的山影。那双酷似吴邪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改变，像是被强行催熟的果实，剥离了最后一丝稚嫩的青涩。

她们没有再去任何固定的“安全屋”，而是在黑瞎子的安排下，开始了真正的流亡。有时住在边境线附近鱼龙混杂的小旅馆，有时借宿在深山里与世隔绝的守林人小屋，甚至在某些废弃的矿洞或古建筑遗址里短暂藏身。

黑瞎子的教学并未因颠沛流离而中断，反而变得更加直接和……残酷。

他会让黎簇观察旅馆里形形色色的人，判断哪些是普通旅客，哪些可能别有目的；会在深山老林里教他设置简单的预警陷阱，辨别可食用的野果和毒菇；会在那些废弃的遗址里，指着某些不起眼的痕迹，讲解可能存在的古老机关或暗道。

黎簇像一块干燥的海绵，疯狂地吸收着这些非常规的知识。他的沉默日益加深，但眼神却越来越亮，那是一种在绝境中被激发出的、属于生存者的光芒。

黎玥看着儿子的变化，心如刀割，却又无能为力。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他每晚入睡后，轻轻哼唱那首他幼时最喜欢的摇篮曲，试图在梦乡里为他保留最后一点点虚幻的温暖。

与此同时，黑瞎子与吴三省的联络也变得频繁而隐秘。他使用着黎玥看不懂的加密设备和代码，偶尔，黎玥能听到只言片语。

“……种子已发芽，比预期更快……”

“……汪家动作频繁，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它’的痕迹……长白山……”

长白山？黎玥的心猛地一跳。她记得这个名字，在吴邪零星的提及和某些她偷偷查阅的资料里，这个地方总是与极度危险和神秘联系在一起。

几个月后的一个雨夜，她们藏身在西南边境一个潮湿的吊脚楼里。窗外雨声哗啦，屋内只有一盏昏黄的油灯。

黑瞎子刚刚结束了一次冗长的加密通讯，他摘下耳机，罕见的没有立刻戴上墨镜，而是揉了揉眉心，脸上带着一丝凝重。

他看向黎玥，目光复杂：“黎小姐，有件事，你需要知道。”

黎玥的心瞬间提了起来，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了她。

“吴邪，”黑瞎子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他在长白山，云顶天宫。情况……很不好。”

黎玥的呼吸骤然停止，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黑瞎子没有隐瞒，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讲述了吴邪如何为了寻找真相和解开谜团，深入云顶天宫，经历了难以想象的凶险，以及……他最重要的朋友之一，可能已经永远留在了那片冰雪覆盖的绝境之中。

“他……还活着吗？”黎玥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几乎不成调。

“暂时还活着。”黑瞎子看着窗外漆黑的雨幕，墨镜下的眼神晦暗不明，“但这次之后，他就不再是你认识的那个吴邪了。”

他转过头，目光似乎穿透了黎玥，看到了更远的地方：“云顶天宫会彻底磨掉他身上最后一点‘天真’。等他出来，他就是‘关根’，一个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惜一切代价的疯子。”

黎玥踉跄一步，扶住了粗糙的木墙才没有倒下。尽管早已知道吴邪身处另一个世界，但亲耳听到他经历如此惨烈的事情，听到“关根”这个冰冷的名字将取代她记忆中的青年，巨大的悲痛和无力感还是瞬间将她淹没。

那个在图书馆里抓着头发的男生，那个在西湖边笨拙告白的恋人……终究是被那个残酷的世界，彻底吞噬了吗？

“他……”黎玥的声音颤抖着，“他知道小簇吗？”

黑瞎子摇了摇头，重新戴上了墨镜，隔绝了所有情绪：“三爷认为，现在还不是时候。他知道的越少，对你们，对他自己，都更安全。”

黎玥闭上了眼睛，泪水无声滑落。她和他，不仅被空间隔绝，更被命运推向了完全相反的方向。一个在黑暗的泥沼中挣扎求生，心硬如铁；一个在无尽的逃亡中守护血脉，柔韧如藤。

而他们的儿子，正在这逃亡的路上，被飞速地塑造成另一个陌生的模样。

就在这时，里间传来轻微的响动。黎玥猛地转头，看到黎簇不知何时站在门边，小手紧紧抓着门框，脸色苍白。

他听到了多少？

黎玥慌忙擦掉眼泪，想过去抱住他。

黎簇却先开口了，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异常的冷静：“妈妈，‘关根’……是爸爸现在的新名字吗？”

黎玥僵在原地，无法回答。

黎簇没有追问，他只是默默地走回床边，爬上去，用被子盖住了自己。小小的身影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孤寂。

黑瞎子看着这一幕，无声地叹了口气。他按动加密通讯器，发出了一条简短的信息：

「云顶事变，‘钥匙’心智加速成熟。‘棋盘’已备，可落子。」

信息的另一端，吴三省看着屏幕上冰冷的文字，面前摊开的，是一张标记着无数红蓝箭头和问号的、庞大而复杂的计划图——沙海计划。

他的手指，最终点在了一个刚刚被添加上的、代表着黎簇的符号上。

疯子的棋局，终于凑齐了所有关键的棋子。而其中最不起眼，却也最不可预测的那一颗，正在雨夜的边境吊脚楼里，第一次真正意识到，他那素未谋面的父亲，究竟身处一个何等疯狂而绝望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