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颠沛流离中又过去了两年。黎簇八岁了。
长期的逃亡生活在他身上刻下了深刻的印记。他比同龄孩子更加瘦削,但筋骨结实,动作敏捷得像一只小山猫。他的眼神沉静,甚至有些过于安静,常常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观察着周围的一切。黑瞎子教给他的那些非常规技能,他已经掌握得七七八八,甚至在某些方面,展现出一种近乎本能的敏锐。
黎玥看着儿子身上越来越明显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痕迹,心中的忧虑与日俱增。她试图在流亡的间隙,教他认字,读一些正常的儿童读物,想为他保留一点普通孩子的影子。黎簇学得很快,但他对那些童话和寓言兴趣缺缺,反而对黑瞎子偶尔带来的、带有插图的探险小说或者地理图志更感兴趣。
他们此刻藏身于一个南方小镇,租住在一栋临河的老旧阁楼上。小镇生活气息浓郁,暂时给人一种虚假的安宁。
这天下午,黑瞎子外出打探消息,黎玥在楼下和房东太太一起做些缝补活儿,黎簇独自待在阁楼里。
阁楼光线昏暗,堆放着房东家的一些杂物。黎簇在一个落满灰尘的木箱里翻找,希望能找到些有趣的东西。箱子里大多是些旧衣服和废弃的零件,直到他在箱底摸到一本硬皮、没有书名的大开本画册。
他费力地将画册拖出来,吹开封面上的积尘。画册里面不是图画,而是一张张拓印下来的碑文、岩画和器物纹样的复印件,纸张已经泛黄发脆。
黎簇盘腿坐在满是灰尘的地板上,一页页翻看起来。那些扭曲古老的符号、狰狞的兽面纹、神秘的几何图案,对他有着莫名的吸引力。他看得入了神,手指无意识地临摹着那些线条。
忽然,他的手指停在了一页上。
这一页只印着一幅拓片。那图案结构复杂,中心是一个扭曲的圆,周围延伸出七条长短不一、形态诡异的触手状分支,整个图案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邪异和古老气息。
七指图。
黎簇的心脏莫名地悸动了一下。他确定自己从未见过这个图案,但一种奇怪的熟悉感,混合着一丝本能的寒意,悄然爬上心头。他盯着那图案,仿佛能感觉到那七根“手指”正在无声地舞动,指向某个未知的、黑暗的深渊。
“看什么呢,这么入神?”黑瞎子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
黎簇吓了一跳,猛地合上画册,像是做了什么错事被抓到一样。
黑瞎子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他扫了一眼黎簇手中的画册,墨镜后的目光微微一闪。他走过去,从黎簇手中拿过画册,翻到那一页,看着上面的七指图,语气听不出情绪:“哪儿找到的?”
“箱……箱子里。”黎簇小声说。
黑瞎子用手指摩挲着那泛黄的纸页,沉默了片刻,忽然问道:“觉得这图案怎么样?”
黎簇犹豫了一下,老老实实地回答:“……有点吓人,但是……好像在哪里见过。”他说完自己也觉得奇怪,他明明没见过。
黑瞎子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没见过就对了。这东西,不常见。”他没有解释图案的来历和含义,只是将画册随手丢回箱子里,仿佛那是什么不值钱的废纸。
“走吧,下楼吃饭。今天弄到条新鲜的鱼。”他拍了拍黎簇的肩膀,语气轻松地转移了话题。
但黎簇的心思却还停留在那个诡异的图案上。吃晚饭的时候,他有些心不在焉,脑海里反复回闪着那七根舞动的“手指”。
晚上,黎簇做了个噩梦。梦中一片漆黑,只有那个七指图在无限放大,散发着幽绿的光芒,图案中心那个扭曲的圆像一只巨大的眼睛,冰冷地注视着他。他想跑,却动弹不得,那七根“手指”如同活物般向他缠绕过来……
他猛地惊醒,浑身冷汗,心脏狂跳。窗外月光惨白,将阁楼照得一片清冷。
他再也睡不着,轻手轻脚地爬下床,鬼使神差地又走到那个木箱边,将那份画册翻了出来。借着月光,他再次看向那个七指图。
这一次,除了恐惧和熟悉感,他隐隐感觉到,这个图案似乎……在向他传递着什么信息?一种模糊的、混乱的、充满了负面情绪的碎片,像潮水般涌入他的脑海——黑暗、窒息、追逐、绝望……
他甩了甩头,那些感觉又消失了。
第二天,黎簇忍不住又向黑瞎子问起那个图案。
黑瞎子正在擦拭一把造型奇特的匕首,头也没抬:“有些东西,知道得越少,活得越长。”
“可是它……”黎簇想说那种奇怪的感觉,却又不知如何描述。
黑瞎子停下动作,隔着眼镜看着他:“记住那个图案的样子就行了,小子。至于它代表什么,等你该知道的时候,自然就知道了。现在,它对你来说,就只是个图案。”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终结。
黎簇抿紧了嘴唇,没有再问。但他知道,那个图案绝不只是个图案。它像一枚冰冷的烙印,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记忆里,并且与他血脉深处某种沉睡的东西,产生了隐秘的共鸣。
在之后几天的逃亡路途中,黎簇变得比以往更加沉默。他常常会望着某个方向出神,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划动着那个七指图的轮廓。
黎玥担忧地询问,他只是摇头不语。
黑瞎子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在一次单独与吴三省的通话中,他汇报道:
“‘钥匙’对‘标记’产生强烈共鸣,初步具备感知潜质。汪家近期在西北活动频繁,目标疑似与西王母国遗迹有关。建议调整路线,暂避锋芒。”
挂断通讯后,黑瞎子看着远处正在河边发呆的黎簇,墨镜下的眼神深邃。
七指图的出现,并非偶然。那是命运投下的又一颗石子,在这孩子的心湖中激起的涟漪,正在逐渐扩大,终将引向那片注定要面对的、名为“沙海”的惊涛骇浪。
而远在西北沙漠深处,化名“关根”的吴邪,正站在一片刚刚被风沙吹开的古老遗迹前,看着残破石壁上那若隐若现的、与他记忆中某些线索隐隐关联的奇异纹饰,点燃了一支烟,眼神冰冷而坚定。
沙海计划,即将全面启动。他需要一把能打开最终谜题的“钥匙”,一把足够特殊、足够意想不到,甚至……足够残忍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