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海序章

西北的风沙带着粗粝的质感，吹拂着“关根”干裂的嘴唇。他站在吉普车旁，望着眼前这片刚刚被一场罕见沙暴剥离出部分真容的古老遗迹。残垣断壁半掩在黄沙中，石壁上模糊的刻痕在夕阳下泛着诡异的光。

王盟在一旁调试着设备，嘴里嘟囔着这鬼地方的天气。解雨臣则安静地擦拭着他的武器，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这里不是他们的主要目标，只是沙海计划推进过程中的一个意外发现，或者说，是一个不祥的预兆。遗迹中发现的某些符号，与他记忆中来自七星鲁王宫、西沙海底墓乃至张家古楼的零碎信息，隐隐构成了一个令人不安的拼图一角。

尤其是其中几个扭曲的、带有触手状分支的图案，虽然残缺，却让他本能地联想到汪家那些疯子一直在追寻的某种核心秘密。

“老板，有信号了，但很弱。”王盟递过来一个卫星电话。

关根接过，走到一个相对避风的沙丘后。电话那头传来吴三省依旧平稳，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疲惫的声音。

“情况如何？”

“找到一些零碎，指向性更明确了。”关根的声音沙哑，带着长期睡眠不足的干涩，“汪家最近在西北活动很频繁，像是在找什么东西，或者说……在确认什么东西。”

他顿了顿，补充道：“和我们追查的线索，有交叉。”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只能听到细微的电流声。

“交叉点，可能就是关键。”吴三省的声音低沉下去，“我们需要一个突破口，一个他们绝对预料不到的变量。”

关根的眼神在风沙中显得格外幽深：“变量……你找到了？”

“有一个选择。”吴三省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一个孩子。”

关根夹着烟的手指微微一顿。

“黎玥的儿子。”吴三省说出了那个尘封已久的名字。

刹那间，关根感觉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风沙的声音变得遥远。黎玥……那个他刻意尘封在记忆最深处，带着痛楚、遗憾和一丝不明怨怼的名字。儿子？

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陡然变得艰涩。

“黎玥当年离开时，已经怀孕。她生下了你的儿子，取名黎簇。”吴三省的语气平静得残忍，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现在八岁。汪家不知道通过什么渠道，似乎察觉到了这孩子的特殊性，一直在寻找他们。”

巨大的信息量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关根的心头。他猛地吸了一口烟，辛辣的烟雾呛入肺腑，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儿子……他和黎玥，竟然有一个儿子？这八年来，他一直对此一无所知！

震惊过后，是汹涌而来的、复杂的情绪。难以置信，一丝荒谬的喜悦，随即被更深的愤怒和一种被彻底蒙蔽的冰冷所取代。

“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他的声音压抑着风暴。

“之前告诉你，没有任何意义，只会让你分心，甚至可能危及他们的安全。”吴三省的回答冷酷而现实，“现在，他的存在，可以成为一个‘钥匙’。”

“钥匙？”关根咀嚼着这个词，心底升起一股寒意。

“汪家追寻的核心，与血脉和某种特殊的‘感知’能力有关。黎簇那孩子，似乎继承并显现了这种潜质。”吴三省解释道，“他是你的儿子，血脉纯正，同时又是在汪家视野之外长大的‘意外’。用他作为诱饵，或者作为打开某些谜题的‘钥匙’，是打破目前僵局最有效，也可能是唯一的方法。”

用他的儿子，作为棋子和诱饵？

关根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冰冷下去。他几乎要对着电话怒吼，质问吴三省怎么敢，怎么能做出这样的计划！

但他没有。几年的生死历练，早已将那个冲动易怒的吴邪磨灭。他是关根，是为了达成目的可以不惜代价的关根。

他死死攥着卫星电话，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声音却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冰冷的嘲弄：“所以，你养着他，就是为了这一天？”

“是为了让他活下去。”吴三省纠正道，语气依旧平淡，“没有我的庇护，他们母子早就被汪家撕碎了。而现在，被动躲藏终究有极限。只有主动出击，打乱汪家的布局，才能真正解决问题。这是他的宿命，也是他能活下去的唯一机会。”

宿命？关根看着眼前无垠的沙漠，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

他想起黎玥当年那封决绝的信，信里说他的世界太过“复杂”。如今看来，何止是复杂，简直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深渊！而现在，这深渊连他素未谋面的儿子都不放过。

“他在哪里？”关根问。

“在一个安全的地方，由瞎子带着。”吴三省说道，“计划需要周详准备。你需要一个绝对可靠、并且有能力在关键时刻执行计划，也能在必要时……保护那孩子的人。”

关根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黑瞎子是执行这个计划的最佳人选，他能力足够，也足够了解内情。但是……

“我需要见他。”关根的声音不容置疑，“在我决定是否将这枚‘棋子’推上棋盘之前，我必须亲眼看看他。”

他需要确认，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儿子，是否真的存在。更需要确认，他是否……真的适合被推入这个地狱。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久到关根以为信号中断了。

最终，吴三省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妥协：“可以。我会安排。但记住，关根，情感是奢侈品，在这个局里，尤其如此。”

通话结束。

关根将卫星电话扔还给王盟，独自一人走到更高的沙丘上。夜幕开始降临，沙漠的气温骤降，寒冷刺骨。他点燃一支新的烟，红色的光点在昏暗中明明灭灭。

儿子。黎簇。

这两个词在他脑海里反复盘旋，带来一种极其陌生的、混杂着刺痛和某种奇异柔软的感觉。他试图在脑海中勾勒那个孩子的模样，会是像黎玥多一些，还是像自己？

然而，所有的想象，最终都被“钥匙”、“棋子”、“诱饵”这些冰冷的词汇击得粉碎。

吴三省说得对，情感是奢侈品。他早已没有资格拥有。沙海计划关乎的不仅仅是他个人的恩怨，更牵扯着无数人的命运和背后更深层的秘密。他不能因为一个突然出现的儿子而动摇。

但是……那毕竟是他的骨血。

他拿出皮夹，里面藏着一张已经磨损得很厉害的照片，是当年他和黎玥在西湖边的合影。照片上的黎玥笑靥如花，眼神清澈，旁边的他自己，一脸的青涩和幸福。

他凝视着照片上黎玥的脸，仿佛能透过时光，看到那个抱着孩子的、他从未见过的她。

许久，他缓缓收起照片，眼神重新变得冰冷坚硬，如同这沙漠夜晚的岩石。

他对着无尽的黑暗，低声自语，又像是在对那个未曾谋面的儿子宣告：

“如果你注定要踏入这个世界……那么，就让我来亲自为你……拉开这场地狱的序幕吧。”

风沙卷过，将他的低语吹散在空旷的沙漠里，不留一丝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