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校生

南方的秋天依旧闷热，蝉鸣撕扯着午后的宁静。黎簇背着半旧的书包，跟在黑瞎子身后，走进了一所位于城乡结合部、看起来管理松散的中学。他穿着不合身的校服，头发被黎玥仔细修剪过，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普通的初一新生。

这是吴三省安排的新身份，新的藏身点——混入最普通的人群中。黑瞎子成了他名义上的“远房表哥”，负责监护，而黎玥则住在学校附近另一个租处，尽量减少公开接触。

“小子，记住，”在走进校门前，黑瞎子最后一次叮嘱，墨镜后的目光扫过熙攘的校园，“在这里，你就是个普通学生。多看，多听，少说话。尤其，离麻烦远点。”

黎簇点了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长期的逃亡让他早已习惯了隐藏和伪装。普通？他内心嗤笑，这个词早已与他绝缘。

初一二班的教室里充斥着新学期的喧闹。黎簇被安排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他沉默地坐下，将书本一一拿出，动作机械。

他的同桌是个皮肤黝黑、身材结实的男生，叫杨好，看起来有点凶，但眼神直接。前排则是个戴着眼镜、显得有些斯文的男生，名叫苏万。

第一节课是数学，老师讲得飞快。黎簇听得有些吃力，他过去几年的“学业”主要是辨认毒菇和设置陷阱，正规的方程公式让他头晕。他下意识地用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划动，勾勒出的却不是数学符号，而是那个深深印在脑海里的、扭曲的七指图轮廓。

“喂，新来的，你画什么呢？”旁边的杨好用手肘碰了碰他，压低声音问。

黎簇猛地回神，迅速用手掌抹掉痕迹，冷淡地回答：“没什么。”

杨好挑了挑眉，也没多问，转头继续对付他那本崭新的漫画书。

前排的苏万却回过头，推了推眼镜，小声说：“那个图案……好像在哪本讲民俗传说的书里见过类似的，挺邪门的。”

黎簇的心微微一跳，看了苏万一眼，没有接话。

下课铃响，学生们如同出笼的鸟儿涌向操场。黎簇独自靠在走廊的栏杆上，看着下面追逐打闹的同学，感觉自己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喂，黎簇是吧？”杨好大大咧咧地走过来，后面跟着有些腼腆的苏万，“一起打球去？”

黎簇摇了摇头：“不会。”

“不会可以学嘛！”杨好一把揽住他的肩膀，力道不小，“走走走，闷在教室里多没劲！”

黎簇不太习惯这种肢体接触，身体有些僵硬，但看着杨好那自来熟的笑容和苏万友善的眼神，他最终没有挣脱。

球场上，黎簇果然很笨拙，运球失误，投篮离谱。杨好毫不客气地嘲笑，但嘲笑里没有恶意，反而耐心地给他示范动作。苏万则在一旁分析着战术，头头是道。

汗水浸湿了校服，阳光有些刺眼。在杨好又一次夸张地模仿黎簇投篮的滑稽动作时，黎簇紧绷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向上牵动了一下。

一种陌生的、微弱的暖意，在他冰封的心湖里漾开了一圈小小的涟漪。

平淡（或者说，伪装出来的平淡）的校园生活过了几周。黎簇依旧沉默寡言，但和杨好、苏万渐渐熟悉起来。杨好冲动讲义气，苏万心思细腻知识面广，他们构成了黎簇苍白世界里难得的一抹亮色。

黎玥偶尔会偷偷来看他，给他带些吃的，叮嘱他注意安全。她看着儿子脸上偶尔出现的、属于这个年龄段的细微表情，既欣慰又心酸。

然而，平静永远是暂时的。

这天放学，三人结伴走出校门。在一个拐角，看到几个高年级的学生正围着一个瘦小的男生，推推搡搡，显然是校园霸凌。

“看什么看？滚远点！”为首的高个子瞪着他们，语气凶狠。

杨好眉头一皱，就要上前，却被苏万悄悄拉住。苏万低声道：“别惹事，那几个是出了名的混子。”

黎簇站在原地，面无表情。黑瞎子的警告在耳边回响——“离麻烦远点”。他应该像过去几年被教导的那样，视而不见，迅速离开。

那个被欺负的男生害怕的眼神，求助般地看向他们。

就在黎簇准备移开视线，遵从生存法则离开时，那个高个子混混似乎觉得他们的沉默是种挑衅，一把推开瘦小男生，朝着黎簇走了过来，伸手就想推他的肩膀。

“聋了？让你滚没听见？”

就在那只手即将碰到黎簇的瞬间，黎簇的身体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那是黑瞎子反复捶打形成的肌肉记忆——他手腕一翻，五指如钩，精准地扣住了对方的手腕关节，顺势向下一拧！

“啊！”那高个子猝不及防，惨叫一声，整个人被一股巧劲带得向前踉跄，差点跪倒在地。

动作快如闪电，干净利落。

杨好和苏万都惊呆了。

另外几个混混也愣住了，随即反应过来，骂骂咧咧地围了上来。

黎簇松开手，后退半步，眼神瞬间变得冰冷而警惕，像一头被激怒的幼兽，周身散发出与年龄不符的危险气息。他微微弓身，已经做好了应对围攻的准备。

一场混战似乎一触即发。

“干什么呢！”一声威严的呵斥传来，是学校的保安闻讯赶来。

那几个混混见状，狠狠瞪了黎簇一眼，撂下几句狠话，悻悻地散开了。

保安训斥了他们几句，也离开了。

杨好这才反应过来，猛地一拍黎簇的肩膀，兴奋道：“我靠！黎簇你深藏不露啊！刚才那一下太帅了！跟谁学的？”

苏万也推了推眼镜，眼神里充满了惊讶和探究。

黎簇却没有丝毫得意，他看着自己刚才扣住对方手腕的手，眉头紧锁。他惹麻烦了。黑瞎子知道后，肯定会训斥他。更重要的是，他暴露了自己不同于普通学生的能力。

“没事吧？”那个被欺负的瘦小男生怯生生地过来道谢。

黎簇摇了摇头，没有看他，对杨好和苏万低声道：“走吧。”

他率先转身离开，背影依旧单薄，却带着一种让杨好和苏万感到陌生和心悸的冷硬。

走在回家的路上，黎簇的心情异常沉重。他并不后悔出手，那种情况下，本能无法控制。但他知道，这看似偶然的“多管闲事”，就像投入静湖的石子，必然会引起涟漪。

他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感觉有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缓缓收紧。而他自己，似乎正不由自主地，一步步走向网的中心。

他摸了摸缝在书包内侧、那个玩偶里的GPS定位器，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无论他如何伪装“普通”，他血脉里带来的、以及后天被强行灌输的“不普通”，终将把他拖回那个他母亲拼命想让他逃离的世界。

校园的围墙，隔不开命运的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