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的夜晚,寒冷彻骨。关根裹着睡袋,躺在吉普车后座,却毫无睡意。白天的风沙似乎还粘附在皮肤上,带来粗糙的触感。脑海里反复回响着与吴三省的通话内容,那个名为“黎簇”的儿子,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搅乱了他早已冰封的心湖。
他强迫自己冷静,分析着将黎簇作为“钥匙”的利弊,计算着各种可能的风险和收益。他是关根,必须理智,必须冷酷。
然而,睡眠终究还是侵袭了他。在极度疲惫和高度精神紧张下,他跌入了一个光怪陆离、支离破碎的梦境。
梦里,他仿佛又回到了杭州,却不是他记忆中的任何一个场景。天空是诡异的昏黄色,西湖的水静止如墨,湖边的垂柳枝条枯槁,如同无数干枯的手臂。
他看见黎玥站在湖边,穿着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时那件米白色的风衣,背影单薄,却站得笔直。风吹起她的长发,她缓缓回过头来——不是记忆中那张清丽带着书卷气的脸,而是布满了泪痕和无法言说的疲惫,眼神里充满了悲伤和……一种他看不懂的决绝。
她想说什么,嘴唇翕动,却没有声音。
然后,画面猛地切换。
一个男孩出现在黎玥身边,大约七八岁年纪,瘦瘦的,穿着不合身的旧衣服。关根看不清他的脸,仿佛隔着一层磨砂玻璃,但那男孩的轮廓,那低头时脖颈的弧度,却让他心脏莫名地一阵紧缩。
男孩抬起头,似乎看向了他的方向。那一瞬间,关根对上了一双眼睛——清澈,黑亮,却带着一种与年龄极不相符的沉静和警惕,眼底深处,仿佛藏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风霜。
那双眼睛……像极了年轻时的他自己,却又隐隐带着黎玥的影子。
男孩伸出手,指向关根,不是控诉,也不是呼唤,更像是一种……无声的指引。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关根看到男孩身后的空间开始扭曲、崩塌,显露出其后无边无际、黄沙漫天的荒漠景象,狂风呼啸,卷起沙尘如同狰狞的鬼影。
而在那荒漠的深处,一个巨大而扭曲的、带有七根触手状分支的阴影,正从沙海之下缓缓升起,散发着令人窒息的邪恶与古老的气息。
黎玥将男孩紧紧护在身后,而男孩的目光,却穿透了梦境与现实的壁垒,牢牢地锁定在关根身上。
关根猛地惊醒!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额头上布满了冷汗。沙漠夜晚的寒气瞬间包裹了他,让他打了个冷颤。
梦中的景象依旧清晰无比,尤其是那双眼睛——那个男孩的眼睛。那就是黎簇?他的……儿子?
他坐起身,点燃一支烟,手指竟有些微不可察的颤抖。烟雾缭绕中,他试图驱散梦中那种心悸的感觉。
这不仅仅是一个梦。到了他这个层次,经历过太多超乎常理的事情,早已明白某些梦境可能不仅仅是潜意识的投射,尤其是涉及到特殊血脉和强烈执念的时候。
那个七指图的阴影……与他最近在西北遗迹中发现的线索,以及汪家追寻的目标,完全吻合。而黎簇,在梦中与这个邪恶的符号产生了关联。
吴三省说黎簇具备特殊的“感知”潜质。难道,这梦境是某种形式的……预兆?或者是黎簇无意识中散发出的、被他这个血脉相连的父亲捕捉到的信息碎片?
一种前所未有的焦躁攫住了他。他原本以为可以冷静地将那个突然出现的儿子视为一枚棋子,但那个梦,那双眼睛,却像一根尖刺,突破了他层层设防的心墙。
他想起黎玥当年离开时那封绝情的信,想起她指责他的世界“复杂”。如今,他们的儿子却可能正被卷入这个“复杂”世界最黑暗的核心!
他拿出皮夹,再次看向那张磨损的合影。照片上黎玥的笑容依旧清澈,而如今,他们的儿子却可能正在某个角落,用那双酷似他们的眼睛,警惕地打量着这个充满危险的世界。
一种混合着愧疚、责任和某种陌生柔软情绪的东西,在他冰冷的心底滋生。
他不能再仅仅将黎簇视为一个“变量”或“钥匙”。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关根掐灭烟头,拿起卫星电话,拨通了吴三省的号码。
电话接通,他没等对方开口,便直接说道:“安排我和他见面。尽快。”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平静,但其中蕴含的某种不容置疑的决断,让电话那头的吴三省沉默了一下。
“你想清楚了?”吴三省问。
“我需要亲眼确认。”关根看着窗外逐渐亮起的沙漠,“确认他是否真的……准备好了。”
也确认我自己,是否真的能狠下心,将他推入这片沙海。
后面这句话,他没有说出口。
“好。”吴三省没有多问,“地点我来定,时间另行通知。保持通讯畅通。”
通话结束。
关根推开车门,走下吉普车。清晨的沙漠,空气清冷干燥。他望着远方那轮即将跃出地平线的朝阳,金色的光芒开始渲染无垠的黄沙。
那个梦境,如同一个清晰的坐标,将他和那个素未谋面的儿子,在冥冥之中连接了起来。
黎簇。
他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
无论前方是深渊还是地狱,这场父子之间迟到八年的、注定不会平静的会面,都将成为搅动整个沙海棋局的关键一步。
而他,关根,或者说内心深处某个角落尚未完全死去的吴邪,已经做好了准备,去面对这场命运安排的、残酷的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