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男孩,就那么突兀地闯进了张明月的世界。
“又是一个来看怪物的。”她心里冷笑,小小的身子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那是个和她差不多大的男孩,一身洗得发白的蓝布短褂,身形清瘦,却站得笔直如松。他的眼睛很特别,像是千年不起波澜的古井,淡漠得不含一丝杂质。
他走到她面前,沉默的摊开手掌,掌心放着一块手帕。
张明月警惕地眯起眼,像一只被侵犯了领地的小兽,浑身的刺都竖了起来。
“做什么?”她的声音又冷又稚嫩,带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防备。
男孩依旧没说话,只是把手帕又往前递了递。
“走开,我不需要!”她扭过头,小脸上满是倔强,心里却在想,这人是傻子吗?不知道张家的规矩?
在这里,任何一点善意,都可能是包裹着剧毒的蜜糖。
男孩沉默地看了她半晌,忽然伸手,轻轻掰开她紧攥的小手,将手帕塞进她满是伤痕的手心。手帕的触感带着他指尖微凉的温度,奇异地烫了她一下。
她见过无数双或贪婪、或恐惧、或算计的眼睛,却从未见过这样一双,干净得只剩下她倒影的眼睛。
男孩转身就走,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她鬼使神差地问出了口:“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的脚步顿了顿,没有回答,再次迈步向前走。
那是她第一次除了母亲之外,在张家那座人间炼狱里,感受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暖意。
无尽的黑暗和泥土的腥气扑面而来,张明月被人装在麻袋里,像扔垃圾一样扔进了新挖的土坑。
“没用的棋子,就该丢弃!”
一个阴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伴随着铁锹铲土的“沙沙”声。
泥土一点点覆盖上来,挤压着她的胸腔,剥夺着她的空气,求生的本能让她疯狂地挣扎,指甲在粗糙的麻袋上划出道道血痕,空气越来越稀薄,死亡的阴影笼罩下来。
她还有母亲,她还没有报仇,她不甘心!
恨意和求生欲交织成一股疯狂的力量,她竟用那双小手,硬生生撕裂了麻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向上刨着。
当她满身泥污、像个恶鬼一样从土里爬出来时,为首的男人,她名义上的“父亲”,正用一种看货物的眼神审视着她,赞赏的拍了拍手。
张明月笑了,笑得诡异,将每个人的脸都刻进了骨子里。
画面一转,血色泼满了整个视野。
那个名义上的“父亲”,那个将母亲逼疯的男人,正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自己胸口插着的匕首,匕首的另一端,稳稳握在张明月手里。
“你……你这个孽种!”男人嘴里涌出大股大股的鲜血,脸上满是狰狞。
张明月笑着拔出匕首,反手划破了他的喉管,鲜血溅了她满脸,温热的,黏腻的。
她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唇角的血珠,忍住了恶心。
男人捂着脖子轰然倒地,死不瞑目。
闻声赶来的张家人看着那个浑身是血、宛如修罗的女孩,皆言是个心狠手辣又冷血的怪物。
狠辣无情的怪物如何?难道这一切不是他们亲手造就的吗?
当张明月推开院落那扇破旧的木门时,看到的却是母亲瘦弱的身体倒在一片血泊中,胸口的血洞源源不断涌出鲜血。
她走过去,颤抖着伸出手,轻轻抚上母亲冰冷的脸颊,指尖还带着那个男人的血。
一剑贯穿胸膛,母亲没有半分躲闪,存了必死之心,否则表情不会那么安详。
原来,杀了那个男人,并不能救她。
真正困住母亲的,是张家这个不见天日的囚笼。
张明月没有流一滴眼泪,只是安静地在母亲的尸体旁坐了一夜。
从那一刻起,她就已经疯了。
张家欠她和母亲的,她不仅要算得清清楚楚,还要一笔一笔讨回来。
撕开真相后,她才得知自己的出生是一场阴谋,她是前任族长为了摆脱失魂症的棋子,就连母亲都是其中的牺牲品。
无耻,无耻至极!
张家的枷锁,却越收越紧。
她看着为了自己被迫接任族长的男孩,心如刀割。
是她,把他拖进了这更深的泥潭。
记忆的洪流愈发湍急,冲刷着她几近枯竭的灵魂。
泗水古城的放野、差点死在张家古楼、被当成试验品抽血研究、数次醒来空白的记忆……无数的画面如走马灯般闪过,最终,所有的画面都定格在一张清冷绝尘的脸上。
张起灵……
长生很苦,真的很苦,张明月受了好多好多罪.......
若是余生有他,即便再苦,她也觉得是这荒芜世间唯一的甜。
“阿灵……”
一声微弱的、带着哭腔的呢喃,从苍白的唇瓣溢出。
张起灵当即低下头,几乎是虔诚地将耳朵贴近张明月的唇。
只见她紧闭的双睫剧烈地颤抖着,一滴滚烫的泪,从她眼角滑落,滴在了他的手背上。
那滴泪,烫得他心脏都缩成了一团。
张明月猛地睁开眼,剧烈地咳嗽起来,冰冷的空气涌入肺部。
胖子擦去湿润的眼眶,很是识时务的去了一旁和他们挤在一起抱团取暖,把时间留给二人。
视野慢慢清晰,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张起灵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张明月看着他眼底清晰的红血丝,还有那藏不住的后怕,心一抽一抽地疼。
她扯出一个虚弱的笑,从口袋里掏出一颗青梅糖,笨拙地剥开糖纸,递到他嘴边,轻声:“很甜的。”
张起灵吃下那颗绿色的糖,紧紧地将她抱在怀里。
酸酸甜甜,带着梅子独有的清香,在舌尖蔓延。
这个味道和她的名字,像烙印,深深刻进了他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