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阴云密布暗沉沉的,空气又闷又潮。
张明月躺在院中的摇椅上,舌尖碾过一颗青梅糖,酸甜的滋味在味蕾上炸开。
那是她唯一能抓住的。
除了这个,还有一个名字。
可她不能去想那个名字和那个人,每一次脑海里闪过那个模糊的身影,她的身体就像裂开一样疼。
是来自灵魂深处的警告。
“我说明月,你要不要.......”胖子刚一开口,就被旁边的吴邪用手肘狠狠顶了一下。
吴邪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无奈:“胖子,别乱说话!”
“天真你顶我干嘛?”胖子嘴里小声嘟囔,吃痛地揉着腰,后知后觉想到了什么,没再说话。
吴邪的眼神复杂得像一本读不完的古籍。
他看着那个躺在摇椅上,巴掌大的小脸精致得不像真人的张明月,心里五味杂陈。
这是小哥放在心尖上的人,也是一个……失去记忆却不能触碰回忆的人。
张明月对他们的窃窃私语充耳不闻,闭着眼睛轻轻晃动着摇椅。
吴邪走到张明月身边,重新组织了一下话语:“我和胖子他们去接他回来,你......”
“我知道,你们去吧。”张明月打断他的话,睁开双眼看着他,情绪不高的补充道,“路上小心。”
院子安静得只剩下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和她自己清晰可闻的心跳。
一下,又一下。
她没有做好准备见那个人。
从她醒来到现在,设想过无数种相见的结果,无一例外,都是死亡。
她怕的,从来不是死。
她怕的是,当她记起一切,记起那个男人是谁,记住那份足以焚尽灵魂的爱之后,让那个人和身边人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殒命。
那比永生永世的孤独,还要残忍。
张明月那双漂亮的眸子里,空洞得能映出天光。
她坐起身,摇椅发出“吱呀”一声轻响。
舌尖的青梅糖已经化尽,只留下一丝若有若无的酸涩,那点甜味仿佛从未存在过,正如她那些被抽空的记忆。
她站起来,像一只幽魂在院子里踱步。
吴山居的院子不大,却仿佛成了一座孤岛,将张明月困在其中,她看着太阳从东边升起,再慢悠悠地晃到西边落下,月亮接替了它的位置,清冷的辉光洒满一地。
她不记得自己等了多久,五天,还是一周,又或许是更久。
时间的概念变得模糊,只剩下本能的等待。
她想起吴邪临走前的眼神,充满了恐惧和哀求。
他在求她,别去想,别去碰。
她答应了。
可她的心,却不听话。
梦里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寒冷,她站在一扇巨大得望不到顶的青铜门前,能感觉到彻骨的孤独。
她想推开那扇门,却怎么也使不上力气,一只手从身后覆上了她的手背,是让她无比心安的温度,带着一种若有似无的、清冷的雪松气息。
“……等我。”
张明月猛地惊醒,从床上坐了起来,浑身都被冷汗浸透。
窗外,天光熹微。
她抬起手,覆在自己的心口上,那里的跳动,剧烈得像是要挣脱胸腔,震得她四肢百骸都在发麻。
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无法言喻的……期待。
她知道,那个人要回来了。
车辆在路上疾驰而行,扬起一片灰尘。
胖子开着车,时不时从后视镜里瞟一眼后座,嘴巴张了几次,又都憋了回去,最后只能烦躁地“啧”了一声。
吴邪坐在副驾驶,双手用力地搓着脸,似乎想把那份沉重到快要将他压垮的情绪给搓掉。
后座上,那个穿着蓝色连帽衫的男人,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荒凉景色。
终于,吴邪像是下定了决心,转过头,声音沙哑得厉害:“小哥……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
这道坎,躲不过去。
张起灵的视线缓缓从窗外收回,落在了吴邪的脸上。
“是关于明月的。”吴邪的喉结上下滚动,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艰难,“她……又失忆了。”
胖子明显感觉到车里的温度骤降了好几度,那是一种从骨子里渗出来的寒意。
张起灵静静地看着吴邪,可他放在膝上的手,却在不自觉间攥紧了。
吴邪心头一刺,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她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这一次……如果再想起全部的记忆,她会……彻底死亡。”
胖子忍无可忍,一拳砸在方向盘上,车子猛地晃了一下,眼眶却红了,声音也哽咽了:“他妈的……凭什么啊……凭什么所有的苦都要让他们俩受……”
吴邪没理会胖子的失控,只是死死地盯着张起灵,将最残忍的现实,一字一句地剖开给他看:“我们谁都不敢提,谁都不敢碰。她现在……只记得你的名字,却想不起你的样子。只要不想,她就能活着。”
“我拿出了你留下的那块兰花玉佩,她就……就吐了血。小哥,她为了看清你,连命都不要。”
吴邪说不下去了,别过头,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良久,一道低沉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在车里响起。
“她……还好吗?”
吴邪猛地回头,对上了张起灵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
那里面有毁天灭地的恐慌,还有……浓稠到化不开的心疼和绝望。
吴邪的眼泪,在那一刻,再也忍不住,决堤而下。
他用力的点头,又用力的摇头,最后泣不成声:“不好……她一点都不好!她装得什么都不在乎,可我知道,她每天晚上都在做噩梦……她疼,小哥,她快疼死了……”
张起灵闻言缓缓的闭上了眼,双手攥成拳,手背上的青筋根根暴起。
这一次,是连呼吸都带着痛的死寂。
杭州的夏天,热得像个巨大的蒸笼,连风都带着燥意。
张明月就坐在院子里的摇椅上,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吴山居那扇紧闭的大门,从清晨,一直等到日暮。
门外传来了汽车引擎由远及近的声音,轮胎碾过门口的石子路,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最终停稳。
张明月碾碎了嘴里的糖块,清脆的“咯嘣”声,像极了她心弦崩断的声音。
她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到了那扇门前。
门外传来吴邪和胖子沉重的交谈声,夹杂着车门开关的闷响。
“......天真,明月她……”
没说完的话被“吱呀”的推门声打断。
吴邪下意识伸手去拦,却已经晚了,慢慢扭过头,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胖子僵在原地,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得一干二净。
夕阳的余晖像融化的金子,洒在门内那道纤细的身影上,给她渡上了一层虚幻的、仿佛一碰就碎的光晕。
张明月就站在那里,穿着一身简单的素色长裙,赤着脚,静静地站着。
她的目光越过吴邪和胖子惊恐的脸,直直地落在了最后那个男人的身上。
他穿着一身蓝色连帽衫,身形清瘦挺拔,像一棵长在雪线上的孤松。
张明月看不清他的脸,夕光太盛,将他的五官笼罩在一片模糊的光影里,就连她的心跳,都仿佛静止了。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淡漠,疏离,像是从亘古的雪山之巅走来,不染一丝人间烟火。
不是梦,不是幻觉。
那个无数次出现在她梦里,站在青铜门前的身影,和这个人缓缓重叠。
是他。
就是他。
吴邪看着张明月那张瞬间失去所有血色的脸,心脏骤然一停,声音都变了调:“张明月!”
胖子也是一脸紧张,往前站了一步,试图挡住她的视线,干巴巴地挤出一个笑:“明月,那个……你看,我们回来了,给你带了……”
张明月没有理会任何人,眼里只剩下那个男人。
她的呼吸都急促起来,胖子和吴邪的哀求言犹在耳,可她的身体不受控制的朝那个人走去,每走一步,身体被撕裂的剧痛都在加重。
“张明月!别看!”吴邪失控地低吼,那声音里充满了绝望的哀求。
他冲过去拦她,却被张明月一把推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一步步走向早已注定的、万劫不复的深渊。
那个男人,自始至终都低着头,长长的刘海遮住了他的眉眼,只露出一个线条冷硬的下颌。
直到张明月走到他面前,停下脚步。
两人之间,只隔着三步的距离。
吴邪和胖子大气都不敢出,眼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恐惧,两个人的表情活像要去奔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