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多雨,细雨像扯不断的蛛丝,空气里都是潮湿的水汽,混合着泥土的腥味。
张明月坐在檐下,静静听着雨滴落在地上的声音。
她捧着一本书,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心思早就飘向了长白山。
吴邪和胖子已经走了十六天。
这十六天里,她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搬着椅子坐到廊下等着,带着眼罩适应看不见的感觉,这是胖子和吴邪想出来的办法,他们怕接回那个人她看到会......
说不怕是假的,她也怕,所以她同意了。
她深夜才回去睡,一日三餐都有人按时来送,那是吴邪临走时安排的人,放下就走,不多说一句话。
这诺大的院子,除了陪伴她度过日日夜夜的雨,只有她一个人。
等待的日子比较难熬,可她不知该做什么来打发时间。
她讨厌这种感觉,就像站在岌岌可危的悬崖边上,身后是万丈深渊,身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
唯一的念想,就是雾里那个叫“张起灵”的人。
可偏偏,他也是推她入深渊的那阵风。
张明月合上书,指尖因长久维持一个姿势而有些发白。她抬起头,看向院门的方向,那双沉静如古井的眸子里,第一次浮起了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焦躁。
心底有个声音在疯狂地叫嚣着,今天,会有什么不一样。
她干脆戴上眼罩,聆听雨声。
雨滴敲在芭蕉叶上,又顺着大门滚落,在脚下砸开一朵朵细小的水花。
吴邪和胖子,还有一身黑衣的张起灵,齐齐顿住了脚步。
“……天真,”胖子压低了声音,喉咙干得发涩,“要不,胖爷我先进去探探路?”
吴邪没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那扇虚掩的院门。
从一个不谙世事的人,走到现在满手血污的邪帝,他所有的挣扎和算计,都是为了门后的两个人。
可现在,他临门一脚,却胆怯了。
他怕。
怕自己亲手推开的,不是重逢的喜悦,而是一个他承受不起的、死别的结局。
张起灵的目光越过他们,穿透那扇门,落在了院内那道纤细的、静坐的身影上。
他的眼睛,十年如一日的淡然,可此刻,那双幽深的瞳孔里,有失而复得的狂喜,有深入骨髓的痛楚,还有……十年未变的,浓得化不开的眷恋。
他抬脚,就要往前走。
“小哥!”吴邪下意识地伸手拉住了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再等等……她……她现在的情况……”
在路上,他已经把张明月失忆的事,以及失忆的代价,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张起灵。
他甚至做好了张起灵会失控的准备。
可张起灵没有,只是静静地听着,从头到尾,一个字都没说,平静得让吴邪心慌。
张起灵的视线从吴邪脸上扫过,最终,还是落回了院子里。
吴邪的手僵在半空,最终无力地垂下。
他知道,自己拦不住。
这世上,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拦住他走向她。
“吱呀——”
老旧的木门被推开,发出悠长而酸涩的声响,惊得檐下的雨滴都仿佛停顿了一瞬。
张起灵走了进去。
吴邪和胖子跟在后面,脚步却像是灌了铅,一步都挪不动了,只能站在门口,像两个等待审判的罪人。
院子里很静,只有雨还在下。
张明月依旧静静地坐在廊下的竹椅上,一身素色的长裙,长发如瀑,戴着黑色的眼罩,露出的下半张脸苍白得近乎透明。
她像是与这方烟雨融为了一体,美得不真实,也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
张起灵的脚步停在了离她三步远的地方。
他没有靠近,也没有出声,只是一寸一寸地,用目光描摹着她的轮廓。
十年了。
他在青铜门后冰冷黑暗的世界里,唯一的念想和光。
随着他的靠近,一股清冽的、像是长白山顶终年不化的积雪般的气息,被风送了过来。
那味道……好熟悉。
熟悉到张明月的心脏都开始不受控制地抽痛,不是那种撕心裂肺的剧痛,而是一种绵长的、带着酸涩的……想念。
她放在书上的手,无意识地松开,又攥紧。
那股撕心裂肺的疼痛没有出现,脑海里也没有闪过任何破碎的画面。
只有一种感觉。
像是一块遗失了很久很久的拼图,终于被找到了,严丝合缝地,嵌回了她空落落的灵魂里。
她没有摘下眼罩,只是微微侧过头,朝着那个气息传来的方向,嘴边微微上扬,勾起一抹极浅的笑,那笑容很淡,却像是乌云密布的天空里,乍然泄出的一缕天光。
终于,她开口,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又异常笃定:“你回来了。”
仿佛他不是消失了十年,只是出门倒了趟垃圾,淋了场雨,然后回了家。
张起灵高大的身躯,在那一瞬,狠狠地一震。
他看着她,看着她脸上那个浅淡却真实的笑容,看着她明明什么都看不见,却准确无误地“望”着他的方向。
千言万语,十年煎熬,在这一刻,都化作了眼底无尽的温柔和深情。
他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那股奋不顾身想要过去抱住她的冲动压了下去。
他想抱她,想把她揉进骨血里,想告诉她他有多想她。
可他不能。
吴邪说,她不能再记起任何事。
胖子“嗷”的一嗓子差点哭出来,又被他自己死死地用手捂住,只发出一连串压抑的抽泣。
他抬起另一只手,狠狠抹了把脸,也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吴邪靠在门框上,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那股压在他心头十年,几乎将他压垮的巨石,在听到那句“你回来了”的话,轰然落地。
他没哭,只是笑了。
笑得比哭还难看,眼眶红得骇人。
他扶着门框,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腔里像是被塞了一团滚烫的棉花,堵得他生疼。
成了。
他终于,把他带回来了。
也终于,把她等的人,还给了她。
这十年,值了。
雨还在下,冲刷着院子里的青石板,也冲刷着这跨越了十年的,无声的重逢。
张明月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僵硬,嘴角的笑意又深了些。
她伸出手,掌心向上,就那么静静地举在半空中。
“过来。”她的声音依旧很轻,带着格外的熟稔,“让我看看,你是不是又……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