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倾倒的墨汁,渐渐染透了督军府窗棂上的雕花。
温如烟站在二楼书房的窗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檀香扇的扇骨。
这把苏州带来的扇子,扇面上绣着几枝素雅的白玉兰,是王一博送她的第一件礼物。
窗外传来黄浦江上悠长的汽笛声,混着街市隐约的叫卖。
温如烟望着江面上穿梭的船只,忽然想起北国的雪。
那里的冬天来得早,此刻怕是已经银装素裹。
不像上海,到了腊月还残留着几分暖意。
夏易夫人。
夏易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刻意压低的嗓音里带着一丝紧绷。
温如烟转身时,扇面上的白玉兰在夕阳余晖中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夏易月小姐说要见您。
温如烟尚未答话,月如歌已经倚在了门框上。
她今日穿了件湖蓝色旗袍,领口别着枚银制蔷薇胸针,腰间依然挂着那支勃朗宁手枪。
三个月不见,表妹的眉眼间少了些北国女子的飒爽,多了几分上海名媛的精致。
唯有那微微抬起的下巴,还带着少尉府千金特有的傲气。
马婉君表姐。
月如歌的声音像一把裹着丝绸的刀,温软里藏着锋芒。
温如烟示意夏易退下,亲手为表妹斟了杯碧螺春。
茶水注入骨瓷杯中的声响,在安静的室内格外清晰。
马婉君我听说你的舞厅要开业了?
月如歌接过茶杯,指尖在杯沿轻轻划过。
她的指甲染成了时兴的玫瑰色,衬得肤色愈发白皙。
温如烟注视着她手腕上若隐若现的疤痕。
那是小时候表妹为了救她,被少尉夫人的茶盏烫伤的。
温如烟后日开业。
她温声答道。
温如烟你若喜欢,可以常去坐坐。
月如歌忽然笑了。
那笑容让温如烟想起少尉府后院盛放的蔷薇,美丽却带着刺。
她放下茶杯时,杯底与托盘相碰,发出清脆的“叮”声。
马婉君表姐还是这般天真。
月如歌凑近了些,温如烟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夜来香香水味。
马婉君你以为王一博为何让我住进督军府?
温如烟手中的茶杯微微一颤。
茶水晃动的波纹里,倒映着窗外渐暗的天色。
她当然明白这是王一博的计策。
将可能的威胁放在眼皮底下总比任其在暗处滋长要好。
但月如歌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如坠冰窟。
马婉君魏桥要动手了。
月如歌的气息拂过她耳垂,温热中带着危险的意味。
马婉君就在你的开业典礼上。
温如烟猛地抬头,正对上表妹深不见底的眼睛。
那双眼不再是她记忆中明澈的琥珀色,而是如同黄浦江浑浊的江水,藏着太多看不分明的情绪。
温如烟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月如歌站起身,旗袍下摆划过一道优雅的弧线。
她走到窗前,背对着温如烟,声音忽然变得很轻。
马婉君记得我十二岁那年,你为我挡下的那顿家法吗?
温如烟当然记得。
那年表妹打碎了少尉最爱的青花瓷瓶,是她主动认下过错,在雪地里跪了整整一夜。
后来发了三天高烧,差点没熬过来。
马婉君这次换我救你。
月如歌转过身,月光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
马婉君但只有这一次。
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月如歌神色一变,迅速从手包里取出张字条塞进温如烟手中,随即提高声音道。
马婉君表姐的茶艺倒是进步不少,看来督军府的好茶没少喝。
夏易推门而入,手里端着盘点心。
夏易夫人,您要的桂花糕。
温如烟不动声色地将字条藏进袖口,笑着接过点心盘。
她注意到夏易的目光在月如歌腰间的手枪上停留了一瞬。
马婉君时候不早了。
月如歌整了整衣襟。
马婉君表姐早些休息吧。
待月如歌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温如烟才展开那张字条。
上面只有寥寥数字。
明晚子时,百乐汇后巷,带宋以之。
字迹潦草得几乎难以辨认,像是匆忙间写下的。
温如烟将字条凑近烛火,看着火舌一点点吞噬那些危险的文字。
灰烬飘落在鎏金烛台上,像极了北国冬日的第一场雪。
她缓步走回窗前。
夜色已深,黄浦江上的船只亮起了灯火,远远望去如同散落的星辰。
温如烟忽然想起在北园酒楼的第一个夜晚,她也是这样站在窗前,看着陌生的灯火,满心惶惑。
檀香扇在她手中开合,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扇面上绣着的白玉兰在月光下栩栩如生,仿佛能闻到那清冷的香气。
温如烟轻轻抚过那些丝线,忽然意识到,这或许就是王一博送她白玉兰而非牡丹的原因。
牡丹虽富贵,却不及玉兰清雅坚韧。
窗外,一轮明月悄然爬上枝头。
温如烟望着那轮明月,想起王一博临行前说的话。
上海要变天了。
当时她以为那只是句玩笑,如今想来,他怕是早已料到今日的局面。
指尖传来微微的刺痛。
温如烟低头,发现扇骨不知何时划破了她的手指。
一滴殷红的血珠落在白玉兰上,宛如雪地里绽放的红梅。
她轻轻擦去那滴血,忽然做了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