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若初再次踏上青石巷湿漉漉的路面时，恍惚间以为自己穿越了时光。
十年了，这条通往老宅的小巷几乎没有任何变化。同样的青石板路，同样爬满藤蔓的墙壁，连巷口那棵大槐树倾斜的角度都一模一样。雨刚停，石板缝隙里积着水，倒映出初秋湛蓝的天空。
她把行李箱暂时放在巷口，独自一人慢慢往里走。高跟鞋敲击石板的声响在巷子里回荡，惊起了一只趴在墙头晒太阳的猫。
老宅就在巷子尽头，红砖墙，黑瓦顶，木门上挂着那把熟悉的铜锁——只是已经锈迹斑斑。
林若初从包里翻出钥匙，插入锁孔，轻轻一转。咔嗒一声，锁开了，仿佛开启的是一段尘封的往事。
院子里，母亲最爱的栀子花早已枯死，只留下几株干瘪的枝干。石缝里杂草丛生，一片荒凉。她站在院子中央，闭上眼睛，仿佛还能听见十年前那个夏天的声音——蝉鸣，风声，还有隔壁传来的钢琴声。
隔壁。程家。
她不由自主地望向那堵矮墙。墙的另一边，是程家老宅，也是她整个青春期的秘密所在。
“若初？是你吗？”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林若初浑身一颤。她缓缓转身，看见门口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程屿。
十年不见，他瘦了些，轮廓更加分明，眼角有了细纹，但那双眼睛依然清澈如初，像是能把人看穿。
“听说林阿姨把房子留给了你，我就猜你这几天会回来。”程屿走进院子，步伐从容，“节哀顺变，若初。”
三个月前，林若初的母亲因病去世。这个突如其来的噩耗，让她不得不从上海赶回来处理后世。母亲一生清贫，只留下这栋老宅。
“谢谢。”林若初轻声说，手指不自觉地绞在一起，“你...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程屿微微一笑：“我妈昨天在巷口看见你了，回家就急着告诉我。她一直念叨着你。”
林若初低下头，不知该如何接话。十年前那个夏天，她不告而别，从此切断了与这里的一切联系，包括程屿。
“你过得好吗？”程屿问，声音很轻。
“还好。”林若初机械地回答，“在上海的一家广告公司工作。”
“结婚了吗？”
“还没有。”
短暂的沉默后，程屿指了指隔壁：“要不要过来坐坐？我妈一直想见你。”
林若初本想拒绝，但想到程妈妈从前待自己如亲生女儿，终究不忍心：“好，我收拾一下就来。”
程屿点点头，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时，他忽然停住脚步，没有回头：“若初，欢迎回来。”
林若初站在原地，直到程屿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她从没想到，十年后的重逢会如此平静，仿佛他们只是分别了几天，而不是整整一个青春。
程家比记忆中要拥挤许多。各式各样的乐器占据了客厅的大部分空间——吉他、小提琴、电子琴，甚至还有一套架子鼓。
“若初啊，真是女大十八变，越来越漂亮了！”程妈妈拉着她的手，眼含泪光，“你妈妈的事，我都听说了。唉，太突然了...”
林若初鼻子一酸：“程阿姨，您身体还好吗？”
“好什么呀，老毛病了。”程妈妈摆摆手，忽然咳嗽起来。程屿连忙递上一杯水，轻轻拍着她的背。
“妈，您该休息了。”程屿柔声说。
程妈妈点点头，由着儿子扶她进卧室。出来后，程屿对林若初苦笑：“肾衰竭，每周要做三次透析。”
林若初愣住了：“什么时候的事？”
“三年前发现的。”程屿在电子琴前坐下，随手按了几个音符，“所以我回来了，不能再让她一个人。”
“你的音乐事业呢？我记得你考上了伯克利音乐学院...”
“休学了。”程屿轻描淡写地说，仿佛在谈论天气，“现在在本地一所中学教音乐，偶尔在酒吧驻唱，收入还不错。”
林若初怔怔地看着他。曾经的程屿是那么耀眼，才华横溢，是所有老师眼中的天之骄子。他本该站在国际舞台上，接受鲜花和掌声，而不是在这个小城里默默无闻。
“对不起。”她突然说。
程屿抬头：“为什么道歉？”
“如果当年不是我...”
“若初，”程屿打断她，“那都过去了。”
但真的过去了吗？林若初不敢问。
从程家出来，林若初回到老宅开始收拾。房间里积了厚厚一层灰，她打开所有窗户，让阳光和新鲜空气涌进来。
在母亲的卧室里，她发现了一个旧木盒，里面装满了信件和照片。最上面是一张她和程屿高中时的合影——他们并肩坐在学校的天台上，程屿抱着吉他，她笑得眉眼弯弯。
那是高考结束后的下午，程屿刚刚收到伯克利音乐学院的录取通知书。他们约定好，等他在美国稳定下来，她就申请那边的大学，两个人永远在一起。
然而一周后，一切都变了。
林若初的父亲——那个在她五岁时就抛弃她们母女的男人——突然回来了。他身患绝症，不久于人世，希望在生命最后时刻得到女儿的原谅。
林若初无法接受这个突如其来的父亲，但母亲劝她放下仇恨。那段时间，她情绪极度低落，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而程屿正忙于出国前的各种准备，没有察觉到她的异常。
直到那个雨夜。
林若初独自在家，父亲突然病情恶化。她惊慌失措地跑到程家求助，开门的是程屿的母亲。当程妈妈得知情况后，脸色突然变得惨白。
“你父亲...是不是叫林国栋？”
林若初永远记得程妈妈当时的表情——震惊、痛苦，甚至有一丝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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