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心难测

　　锦衣卫指挥使锦彧正俯首于莫星河跟前，莫星河在御书房里秘密召见了锦彧。

　　天色已近晚，屋内早已燃起烛光。

　　“菖蒲在军中言行此事要查，还有一事，朕要你亲查——”莫星河的目光看向那烛光，烛光将莫星河眸中的冷冽映得一清二楚。任烛火轻晃，也不曾晃散。

　　可锦彧未敢抬头，瞧不见这抹厉色。

　　“朕的右相同菖蒲到底有何关系？他们是何时有过接触，朕都要知道得一清二楚！”

　　右相在朝堂之上频频出言，看似愤然于突然杀出的温兆梦，可其实是因为菖蒲之死，好似让他有了什么损失。

　　这菖蒲是在军中从兵士开始，一路靠军功靠本领才坐到大将军的位置上的，不曾受过右相举荐，少闻他同朝中哪位臣子有往来，若真是这样一个孑然一身的人，又何至于让右相动怒，甚至在大殿上失态？

　　锦彧很快便领命退去。他是莫星河暗中提拔一手培养的，众臣只知这锦彧无父无母孑然一身，背景一片空白，无所依靠，也没有任何把柄，却不曾想莫星河早便将此人培养成了自己的敏锐耳目。

　　待锦彧走后，被带起的风晃动的烛火渐渐平息下来，莫星河的目光早已移向了窗外。

　　他六岁便登基，如此年纪说来该是一位傀儡皇帝。虽然左相此人公正不阿，一心为国，相方设法与右相牵制，可右相拉拢朝中众臣，或逼或诱得莫星河听过不少话。甚至还曾干涉国师来教导莫星河，想让莫星河变成草包皇帝，真正变成他们的傀儡。

　　好在，莫星河不傻，他也没那么轻易任人摆布。莫星河一面韬光养晦假意顺从，一面暗中揪出右相爪牙，并培养自己的势力。

　　原以为右相是见天子年幼，才生不臣之心，毕竟天下何人不想做天子，在莫星河行冠礼前动手确是最好时机。

　　于是莫星河即位次年，祭天大典之时，右相便动了手脚，好在有一人暗中破局，化解危机，才叫莫星河隐坐王位。

　　此人是西宁侯带来的，名叫谨言，自此便成了莫星河的暗卫，一直在暗中护卫莫星河安全。

　　可这么些年来，右相露出的马脚，却让莫星河觉得没那么简单。

　　大皇子缘何发疯？前朝湮灭得太过突然诡谲，让莫星河不得不心中生疑……

　　天色已经沉了下来，今晚好似没什么风，不闻风声，不见风影。

　　莫星河孤身一人在案前站了良久，忽地开口道：“我一直相信，在这朝中，唯有侯爷不会害我。他派你来是为护我，那派他来呢？”

　　莫星河好似在自言自语，可当他说完后，案上烛光一晃，从莫星河身后不知何处竟现出了一道黑影。

　　那人一袭黑衣包裹，好似从暗夜中分离而出，他面上戴了一张挡住了四分之三处脸的面具，好似一块完整的面具缺了一角，却也将那容颜包裹得严实。

　　此人便是西宁侯送给莫星河的暗卫，名唤谨言，可他却是个哑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为之。

　　他一直不愿摘下面具，莫星河曾问过，他执笔解释是因脸上伤痕可怖，不便见人。

　　谨言一直躲在暗处，只有莫星河遇险或是需要之时才会出现。

　　他执起案上的笔，蘸墨在纸上书下答复，莫星河看去，却只见两个字跃然纸上——深信。

　　“你要朕深信不疑？”莫星河说罢，盯着那字出神。

　　“也是，”末了，终闻一声轻叹，莫星河的眉目也舒展开来，“朕只能信他。”

　　莫星河于案前批阅了奏折后，便是拿起了一本书来翻看。彼时已经月上枝头，夜深人静，莫星河却好似无甚睡意。

　　候在殿外的婢女太监们都昏昏欲睡，一个个歪七扭八，直至张公公过来，一声轻咳，才叫他们惊醒，慌忙向张公公问好。

　　张公公遂提着衣摆轻手轻脚地入殿去，跪于案边一边替莫星河收拾已经批好的折子，一边一脸诚恳的劝说莫星河要保重龙体，要早些歇息。

　　莫星河这才放下了手中书，却未看他一眼，只道：“回寝殿。”

　　张公公手下已然收拾妥当，忙应了声，便想搀莫星河起身，可莫星河却好似没看见，自顾自地起了身。

　　张公公的手在空中僵了片刻，而后连忙跟上莫星河，垂眸便一阵狂想自己今日有何处惹莫星河不满了。

　　莫不是因为今日自己在朝堂之上，同右相相视了几眼？张公公暗暗心惊，却是很快又神色如常地道：

　　“陛下，奴才见您今日好似心绪不佳，恐扰睡眠，要不奴才替您焚上一盏安神香？”

　　莫星河却是道：“你且说说，朕因何心绪不佳？”

　　张公公汗颜，眼珠子骨碌转着：“这……奴才不敢妄测圣意呀！”

　　“不敢？”莫星河只咬住这两个字，便叫张公公顿生凉意，手心里都泌出了冷汗。

　　这小皇帝的心思当真是越来越难揣摩，以前乖顺得像只兔子，如今却是越来越叫人恐惧，好似那兔子皮下，露出了狼尾巴，逐渐暴露了本性。

　　张公公将脑子里想起的自己做的那些腌臜事抹去，咽了咽唾沫，一张嘴竟觉有凉风侵袭，喉间忽地干涩：“奴才对陛下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哪！”

　　莫星河出门便入了轿撵，没再多言一句。

　　张公公沉默地跟在轿后，竟差点忘了喊一声回乾清宫，便是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