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公堂之上,檀木椅上的刘知县手捻着胡须,眸光在堂下跪着的赖八与武大郎之间来回逡巡。赖八方才那番说辞,如同一根细细的丝线,在他心头反复缠绕。他垂眸思忖,喉间发出若有若无的沉吟,脑海中不断勾勒着赖八描述的情景,虽有疑点可解释的倒也是合情合理。
赖八瞧着刘知县微蹙的眉峰与思索的神态,眼底闪过一丝狡黠,忙膝行半步,高举双手作揖,言辞恳切又带着几分急切:“大人明察秋毫!您且细想,若小人真是那偷鸡摸狗之辈,断然不会选在大白天人来人往的时候,堂而皇之闯进武大郎屋内。小人即便猪油蒙了心要行窃,也该寻个月黑风高的时辰,神不知鬼不觉才是。可如今,小人却好似故意招摇般,在他眼皮子底下翻箱倒柜,还偏偏一眼就瞧见藏在角落的酒坛子,又知道它里面放的是钱,抱起装满铜钱的罐子大摇大摆离开。这等行径,任谁听了,都得说不合常理啊!大人您一向公正廉明,这事的蹊跷之处,您必定一眼就能看透!”
刘知县听着这番话,原本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嘴里发出“嗯、嗯”的应和声,手指有节奏地轻叩扶手,心中已有了计较。片刻后,他挺直脊背,官袍上的补子随着动作微微晃动,沉声道:“好了,此事本官心中有数,自会秉公定夺。”
话音刚落,刘知县猛地转头,目光如炬地盯着跪在另一侧的武大郎,惊堂木重重拍在案几上,“啪”的声响在寂静的公堂内格外刺耳。他声色俱厉地喝道:“武大郎!听闻你平日里靠卖炊饼营生,为何放着正经生意不做,竟干起抢夺他人财物的勾当?”
武大郎身形本就矮小,此刻被这一声呵斥惊得浑身一颤,慌忙连连叩首,额头磕在青砖地上发出闷响。他抬起头时,眼眶泛红,声音带着哭腔,满是委屈:“大人,草民冤枉啊!那钱确确实实是草民辛苦攒下的血汗钱!草民每日天不亮就起床揉面、生火,走街串巷叫卖炊饼,每一文钱都是辛苦所得。求大人明察啊!”
刘知县微微前倾身子,官服下摆扫过雕花公案,一双鹰隼般的眼睛死死锁住武大郎,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哦?你说这钱是你的,你有何证据呀?”公堂内气氛瞬间凝固,衙役们手中的水火棍在青砖地上蹭出细微声响,更衬得武大郎的喘息声格外沉重。
武大郎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落,滴在满是补丁的粗布衣襟上。他张了张嘴,喉结上下滚动,却发不出半分声音。此刻他只觉满心慌乱如煮沸的汤锅,平日里卖炊饼时的巧舌竟像是被人割去了一般。这场景恰似“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他满心冤屈却无从辩驳——那酒坛子不过是寻常陶土烧制,街边酒肆随处可见;坛中铜钱皆是户部铸造的官样,外圆内方的模样千篇一律,即便把铜钱上的年号一个个念出来,也难证是自家所有。
他下意识攥紧衣角,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忽然想起这些钱是自己每日清晨背着沉甸甸的炊饼担子,在街头巷尾叫卖,一文一文积攒下来的。可这些细碎的过往,如何能在公堂之上化作铁证?
武大郎望向高坐堂中的刘知县,又瞥见一旁赖八得意的神色,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双膝重重磕在冰凉的地面上:“大人!草民、草民……”沙哑的声音里,尽是走投无路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