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并肩往宫门去,青石板路上的树影被日头拉得老长,少商手里还攥着本记满工匠功绩的册子,时不时翻两页,嘴里念念有词:“张师傅改良的织布机省了三成人力,李匠头新铸的刀具比之前锋利了不少,陈老把曲辕犁再一次改进,比原来更好用了……”
霍不疑侧耳听着,忽然道:“这些功绩,该刻块碑立在少府司门口,让后人都记得他们的好。”
少商眼睛一亮:“这个主意好!回头我让人选块好石料,你帮我题字?”
他低头看她,阳光落在她眼里,亮得像淬了火的钢:“我的字太硬,配不上这些烟火气,还是你写吧。”
殿内,文帝正对着奏折发愁,见两人进来,眼睛一亮:“你们俩倒会凑一块儿!少商,是不是又来给你那些工匠讨赏?”
少商把册子呈上,朗声道:“师叔您瞧,这是今年少府司的成果,他们可都盼着您的恩旨呢!”
文帝翻着册子,不住点头,忽然对霍不疑道:“子晟,你说该赏什么?”
霍不疑拱手道:“臣以为,除了金银,不如赐些良田,让他们安心传艺,也算给后世留份手艺。”
少商眼睛更亮:“这个好!他们最盼着能有块地,教儿孙学手艺时也有个念想!”
文帝大笑:“就依你们!少商,这赏赐的旨意,你亲自来写,朕盖印!”
“谢谢师叔!”
“你都给手底下的人讨赏了,不给自己讨赏赐?”
“师叔,我现在可什么都不缺,您之前给的已经够多了。”
“真什么都不缺?要不师叔给你撮合桩好婚事?”
“师叔,我还小呢!急什么?”
“还小?越姮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孩子都开始长牙了!”
“反正我不急。”
“你不急,有人急啊!”
文帝眼梢往霍不疑那边一挑,笑意藏都藏不住:“哦?你说说谁急啊?”
霍不疑正站在殿角翻看着军械图纸,闻言手一顿,指尖在图纸的箭矢纹样上轻轻摩挲,他没回头,只低低应了声:“陛下说笑了。”
少商瞅着他那模样,脸颊发烫,忙拿起案上的狼毫笔:“师叔,还是先写赏赐的旨意吧,晚了怕工匠们等急了。”
捧着新出炉的赏赐旨意,少商兴冲冲的跑了,也可能是因为身边的人目光过于炙热,落荒而逃了,不过她倒是没有第一时间跑出宫,而是径直去了长秋宫,每次进宫都找皇后娘娘,这是她的习惯。
文帝看着少商抱着圣旨越跑越远,再扭头看看还在自己这跪着的望妻石。
“还看啊,人都跑了。”
“义父,让您见笑了。”
“子晟啊,自从认祖归宗之后,你这性子倒是开朗了不少,不像从前,冷冰冰的不近人情,还什么都不说。”
“心里的担子卸下来了,就轻松了。”
“早就该卸!你不该瞒着朕这么多年!当年回来就应该告诉义父!义父永远都会相信你。”
“对不起,义父……”
“什么都别说了,都过去了,只要你能好好的活下去,朕也不算辜负了义兄,只要是你想要的,朕这个义父一定会给你,少商那边朕会叮嘱皇后,时常帮你试探试探,只要叶家有那个意思,朕立马赐婚。”
“多谢义父!”
文帝哈哈大笑,其实他贵为天子,直接赐婚也没什么,但少商不是寻常的世家女娘,这种事,不能硬来,以免被说皇家逼婚,不过看少商和子晟相处来看,他应该可以先把赐婚圣旨写好放着……
“皇后娘娘,少商来看您啦!”
长秋宫中皇后正在院中打理花草,听到少商的名字,嘴角便不自觉的上扬,这孩子,又来了,她如今又是侍弄花草,又是五禽戏,没事还要用药包泡脚,全是拜少商所赐,也不知今日又有什么节目了。
“来就来嘛!不要跑,看这一头的汗。”
皇后掏出手帕,温柔的为少商擦汗,温和慈爱,好似在看着自己的女儿一般。
“娘娘,我给您送来的花开的真好!记得送来时还有些没精神,娘娘一定打理的很精心。”
“我很喜欢这花,昨日开花时,香味把路过的越妃妹妹都吸引来了,站在树下看了好久,后来我送给她几枝插在花瓶里,她才舍得离开,不光是她,还有我,都是第一次见这种花。”
“这花名为金茶花,南越那边送来的花种,我在少府司培育了好久才把这几棵养活,金茶花是茶花中最珍贵的,有茶族皇后之称,我第一眼看到它就觉得,娘娘一定喜欢。”
“喜欢,喜欢,孩子,你有心了。”
“金茶花生长环境特殊、繁殖困难,所以极为珍贵,这么难种的花在长秋宫开的这么好,那就说明它和您有缘啊!”
“还是你嘴甜,快进屋坐坐,今天小厨房做了点心,你爱吃甜的,还有桂花糕。”
“好啊好啊,娘娘这的桂花糕可好吃了,比家里厨子做的还好吃。”比她阿母做的稍稍差点,不过她是不会说的。
“喜欢吃,我让宫女多做一些,你带回家接着吃。”
“娘娘赶我走了,好难过……”
少商装作伤心的样子,捂着脸假哭,还偷偷透过指缝看皇后,皇后被少商这可爱的模样逗得笑了出来,一边把点心盘子推到她面前,一边把少商搂在怀里,心里再一次感叹,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是她的孩子呢?
“我哪里舍得赶你走啊?今晚上就留在长秋宫陪陪我,我们说说体己话?”
“好啊!对了,娘娘,我给你带了样稀罕东西,保证你一看就喜欢!”
皇后摇头苦笑,又送稀罕物来了,她的长秋宫到处都是少商送来的稀罕物,大的小的都有,有时候陛下和越妹妹来做客,都酸的不行。
少商把一个檀木盒子递给皇后,皇后打开盒子后有些困惑,这东西她没见过,不过看着甚是可爱,是一只穿着衣服的兔子,头上还有两只连着铜丝的长耳朵,圆滚滚的身子外还套了小衣裳。
“这是只小兔子?”
“嗯,我亲手做的不倒翁!”
“不倒翁?”
少商把盒子里的陶俑拿了出来,放在桌案上,然后用手指轻轻一推,那兔子陶俑便摇摇晃晃地晃了起来,长耳朵随着动作轻轻摆动,像是在撒娇似的,晃了几下又稳稳站住,圆溜溜的眼睛望着皇后,憨态可掬。
“您看,不管怎么推,它都倒不了。”少商得意地拍了拍手,“我在里面装了铅块,重心沉在底下,就算晃得再厉害,也能自己站稳。”
皇后伸手轻轻碰了碰兔子的耳朵,铜丝弯了弯又弹回来,逗得她笑出声:“这小东西倒有趣,看着就让人心里敞亮。”
她望着那不倒翁,忽然叹了句,“做人若能像它这样,无论遇着什么事,晃一晃总能站稳,倒也挺好。”
少商听出她话里的深意,不希望皇后娘娘又想那些不开心的事,就装作没听懂,只顾着介绍:“我还给它缝了件小花袄,是用染坊新试的苏木色布料做的,耐脏又好看,您要是闷了,就推推它解闷,可有趣了呢。”
正说着,宫女端来刚沏好的茶,皇后顺手把不倒翁往茶盘边挪了挪,兔子的影子落在青瓷茶杯上,竟像是在低头喝水似的。
“你这脑子,怎么总能想出这些新鲜玩意儿?”皇后拿起兔子,指尖拂过它圆滚滚的肚子,“前几日还送了我会报时的铜鸟,还有一倒水就自己摆尾巴的铜鱼水盆,今日又来个不倒翁,往后我这长秋宫,怕是要成你的‘奇物馆’了。”
少商凑过去,指着兔子耳朵上的铜丝:“这耳朵还能弯呢,您看,能做成耷拉着的样子,像只偷懒的兔子。”
她一边说一边摆弄,铜丝被弯成不同的弧度,兔子竟像活了似的,一会儿精神抖擞,一会儿蔫头耷脑。
皇后看着她认真的模样,忽然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傻孩子,哪有人给不倒翁做这么多花样的?”
心里却暖烘烘的——这孩子送来的哪是物件,分明是把日子过得热热闹闹的心意。
窗外的金茶花在风里轻轻摇曳,少商拿起一块桂花糕喂到兔子嘴边,笑嘻嘻道:“娘娘您看,它也想吃呢。”
皇后被她逗得眉眼弯弯,忽然觉得,有这只永远站得稳稳的小兔子陪着,往后那些难眠的夜晚,或许真的能少些辗转反侧。
“我们少商啊心灵手巧,蕙质兰心,未来定能和最好的儿郎恩爱一生。”
“皇后娘娘,师叔那边暗示我就算了,您这怎么也……”
“少商可知,我曾经和陛下提议,想收你为义女,封为公主,陛下没有同意,不是因为别的,就是因为……子晟是陛下的义子,你如果成了陛下的义女,那子晟可就要长跪崇德殿了。”
“那就让他跪!”
“我不心疼,陛下心疼啊,子晟是个好孩子,陛下时常对我提起子晟对你有多好,好的他都自愧不如,所以啊,你如果能有一个这么真心疼爱你的夫君,我真心的为你高兴。”
“娘娘,你和师叔都在帮霍不疑说话……”
“我和你师叔都希望你幸福。”
“嫁给霍不疑就是幸福?”
“嫁给在意自己的人,就是幸福。”
皇后的微笑中带着苦涩,她没有得到的疼爱和在意,她希望少商和她的孩子们得到,因为她太明白这种感受了,只有丈夫的尊重,那不算是真的幸福。
“少商,你对袁慎……可有感觉?”
“没有啊,我和他不算熟。”
“那就好……”
“娘娘,您说什么?”
“我是说,比起袁慎,子晟更适合你,现在的年轻儿郎和女娘,都一味的去追求两情相悦,但作为过来人,我想告诉你,嫁给一个人,不光要两情相悦,还要合适。”
“合适?什么意思?”
“合适的意思就是在夫君爱重你的同时,能不能同时给你带来你最想要的生活,少商,你要想好,你是想过自己想要的人生,还是要迁就他,过他想要你过的人生,听起来有点复杂,不过你如此聪慧,定能想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