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子摇摇晃晃穿过街巷,少商攥着衣角的手微微出汗,轿帘被风掀起一角,她下意识朝外面看,正撞见霍不疑勒马回头的目光。
他骑在白马上,红袍猎猎,见她望过来,竟忘了收回视线,连身后亲兵轻咳提醒都没察觉,少商慌忙垂下眼,耳尖却比轿壁的红绸还要烫——方才那一眼里的灼热,像要把她整个人融进去。
到了霍府门前,鞭炮炸响的瞬间,轿帘被轻轻掀开,霍不疑的手伸进来时,带着户外的风,却稳得让人安心,少商搭住他掌心的刹那,听见周围人群的起哄声:“霍将军牵稳些!别让新娘子跑了!”
他低笑一声,握紧了她的手。红毡从轿门铺到正厅,踩上去软乎乎的,像踩在云里,路过天井时,少商瞥见角落里摆着几盆她喜欢的兰草,叶片上还挂着晨露——是他特意让人从叶府挪来的。
“紧张吗?”他凑近一步,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两人能听见。
少商没说话,只是攥着他的手紧了紧。
他却懂了,脚步放慢半分,指尖在她掌心轻轻挠了一下,少商忍不住抬头瞪他,却撞进他眼底的笑,那里面藏着的温柔,比满院的红绸还要晃眼。
正厅里早已坐满宾客,见新人进来,纷纷起身道贺,少商认出几个眼熟的面孔——有曾在朝堂上见过的老臣,有皇室宗亲,还有……站在人群后排的程家人,程始搓着手,脸上是又激动又局促的笑,萧元漪望着她,眼神复杂,最终化作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
司仪高唱“新人就位”时,霍不疑忽然停住脚步,转身面对她。周围的喧闹仿佛瞬间退远,他伸手,轻轻将她鬓边歪斜的珠花扶正,指尖擦过她的脸颊,带着小心翼翼的珍重。
“少商,”他低声说,“从这里开始,往后的路,我陪你走。”
少商望着他眼里的自己,红妆映着红烛,忽然觉得眼眶发烫,她轻轻“嗯”了一声,声音细若蚊蚋,却清晰地传到他耳中。
“一拜天地——”
两人并肩转身,对着门外的天光深深鞠躬。阳光穿过雕花窗棂,在红毡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一地的金粉。
“二拜高堂——”
师叔代表霍不疑的长辈受了礼,笑得眼角堆起皱纹,皇后娘娘坐在师叔身边,眼神慈爱,把一个玉质温润的玉镯戴在她手上,临了握着她的手哽咽着没有说话。
“夫妻对拜——”
少商抬头时,正撞见霍不疑俯身的动作,他的动作很慢,目光始终落在她脸上,红烛的光在他瞳孔里跳动,像盛着两簇小小的火焰。
额头相抵的瞬间,她听见他在她耳边轻笑:“叶少商,往后就是霍夫人了。”
满室的喝彩声和礼乐声浪涌过来,少商望着他近在咫尺的眉眼,忽然觉得,那些曾经的苦难和不安,都在这一拜里,落了地,生了根,要长出往后的漫长岁月了。
红烛高燃,将满室映照得暖融融的。喜娘领着侍女们退出去时,还笑着打趣了句“将军可别欺负新娘子”,惹得少商脸颊更烫,攥着衣角的手指都泛了白。
霍不疑反手关上门,转身时,动作竟有些笨拙,他看着坐在床沿的少商,凤冠还没卸,大红盖头虽已挑开,那身繁复的嫁衣却依旧衬得她眉眼朦胧,像幅隔着水汽的画。
“我……”他想说些什么,喉结滚动半天,只憋出句,“累不累?”
少商抬头看他,见他金冠歪斜,喜服的领口也松了些,显然是拜堂时被闹得狠了,忍不住弯了弯唇:“还好,你呢?被同僚灌了不少酒吧?”
“没喝多少。”他走到她面前,蹲下身与她平视,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怕醉了,失了礼。”
他的呼吸里确实没什么酒气,只有淡淡的熏香,混着他身上惯有的皂角味,少商望着他眼里跳动的烛火,忽然想起初见时,他一身玄甲,黑乎乎的,看起来不近人情的样子,谁能想到,这人也有这般小心翼翼的时候。
“头冠沉,我帮你卸了吧。”他伸手,指尖刚碰到流苏,又猛地缩回,像怕碰坏了什么珍宝,“会不会弄疼你?”
少商被他这紧张的样子逗笑,主动往前凑了凑:“不碍事,你轻些就好。”
他这才敢动手,解凤冠上的珠扣时,手指微微发颤,好几次都差点碰掉珍珠。少商能感觉到他的呼吸落在颈窝,带着点微热的痒,让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弄疼了?”他立刻停手。
“没有,”她轻声道,“就是有点痒。”
他低笑一声,笑声震得她耳廓发麻。终于卸了凤冠,乌黑的发丝披散下来,他伸手替她理了理,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脸颊,两人都顿了顿。
空气忽然静了下来,只有烛花偶尔“噼啪”轻响,霍不疑望着她,眼底的光越来越亮,像要把她整个人吸进去,他慢慢凑近,唇快要碰到她时,又停住,声音哑得厉害:“少商,我……”
“嗯?”她仰头,鼻尖蹭着他的,心跳得像要撞出来。
过了许久,他才松开些,扶着她的肩,额头抵着她的:“喝合卺酒吗?”
少商点头,看着他转身去倒酒,背影挺拔,却能看出几分不易察觉的僵硬。他端来酒盏,递到她唇边,自己先仰头饮了一半,再送到她嘴边。
酒液微凉,带着些微的甜,滑入喉咙时,竟烫得心口都暖起来。她刚喝了两口,就被他按住手腕,他盯着她沾了酒液的唇角,忽然低头,轻轻吻了上去。
起初很轻,带着些微的试探,后来渐渐深了些,像藏了许久的心意,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帐外的烛火“噼啪”爆了个灯花,映得帐内的人影愈发缠绵。
少商闭上眼,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忽然觉得,这场盛大的婚礼,这些喧闹的宾客,都成了模糊的背景,只有眼前这个人,这个会为她吃醋、为她“厚脸皮”、为她挡下所有风雨的人,才是往后岁月里,最真切的风景。
他终于松开她时,两人都有些喘,他抵着她的额头,低声笑起来,带着点劫后余生的庆幸:“叶少商,我等这一天,等了太久了。”
她也笑,抬手环住他的脖颈:“我知道。”
红烛燃了一夜,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才渐渐化作摇曳的烛泪,帐内的人早已相拥而眠,呼吸交缠,像两株缠绕生长的藤蔓,从此根系相连,再也分不开了。
天光透过窗棂漫进来时,少商才迷迷糊糊睁开眼,身侧的人还没醒,呼吸均匀地洒在她颈窝,带着点暖热的痒,她动了动,发现自己被牢牢圈在怀里,像只被护得严实的小兽。
霍不疑的手臂肌肉线条分明,却圈得恰到好处,既不会让她觉得束缚,又挣不开。
少商仰头看他,晨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褪去了平日的凌厉,连眉峰都显得柔和了些,她忍不住伸手,轻轻碰了碰他的睫毛,那人却倏地睁开眼,眼底还带着刚醒的迷蒙,看见她时,却瞬间亮了。
“醒了?”他的声音带着宿醉般的沙哑,把她往怀里又带了带,“再睡会儿,今日不用早起。”
少商被他按回胸膛,听着那有力的心跳,忽然想起莲房昨日偷偷说的话——霍府清净,既无婆母管束,又无妯娌纷争,她这个主母当得最是自在,昨日拜完堂,连例行的晨昏定省都省了,倒真应了这话。
她忽然明白,所谓安稳,不是锦衣玉食的体面,而是这样——清晨醒来,身边有可依的人,窗外有可盼的日头,家里没有需要小心翼翼应付的规矩,只有随心所欲的自在。
“起了吧,”少商终于推了推他,“总不能真让下人们笑话。”
霍不疑这才不情不愿地松开手,却又在她起身时,忽然从身后抱住她:“叶少商,我的霍夫人。”他声音很轻,却带着郑重,“往后霍府就是你的家,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少商回头,撞进他认真的眼里,笑着点头:“知道了,霍将军。”
窗外的鸟鸣清脆,新的一天开始了,没有繁杂的礼节,没有难缠的长辈,只有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安安稳稳的日子。
祠堂里静悄悄的,只有香烛燃烧的细微声响。少商捧着三炷香,在霍不疑的陪伴下,对着供桌上的牌位深深鞠躬。牌位上的字迹已有些斑驳,是霍不疑早逝的父母与祖父母。
“他们要是还在,定会很喜欢你。”霍不疑站在她身侧,声音放得很轻,像是怕惊扰了先人,他看着少商将香插进香炉,动作虽生涩,却透着十足的恭敬,心头忽然一暖——这个家,终于有了女主人的样子。
少商望着牌位,轻声道:“晚辈叶少商,如今是霍不疑的妻,往后定会与他好好过日子,守好这个家,不负先辈所托。”她说得认真,一字一句落在寂静的祠堂里,竟有种沉甸甸的分量。
霍不疑伸手握住她的手,掌心温热。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有人这样郑重地站在自家先辈面前,替他许下“守好这个家”的诺言,从前这祠堂总是冷清清的,今日因她在,竟添了几分烟火气。
“走吧。”他牵着她往外走,“厨房里炖了你爱吃的甜汤。”
少商应着,脚步轻快了些。刚走出祠堂,就见管事娘子带着几个仆妇候在廊下,见了他们连忙行礼:“见过将军,见过夫人。”
少商这才想起,自己如今是霍府的主母了。她定了定神,学着叶夫人平日的样子,温和道:“都起来吧。府里的事该怎么打理,你们按旧例来便是,有拿不定主意的,再来回我。”
管事娘子笑着应了,眼角的皱纹里都透着笑意——将军娶了位明事理的夫人,往后霍府的日子,定能热闹起来。
回到正厅时,甜汤刚端上桌。霍不疑替她盛了一碗,看着她小口喝着,忽然道:“往后这祠堂,有你常来看看,他们该高兴了。”
少商抬眼,见他眼底带着难得的柔软,便知这话是真心的,她舀了一勺甜汤递到他嘴边:“往后我们一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