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不知处,精舍。
炉火静静燃烧,驱散了夜间的寒意,也蒸腾起清苦的药香。室内陈设清雅简朴,却处处透着一种令人心安的洁净与秩序感,与岐山温氏客舍的冰冷压抑截然不同。
温情(温氏医师)裹着一件素净的棉袍,捧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姜茶,坐在离火炉最近的矮凳上。湿透的衣衫已被雪鸢换下,冰冷的身体逐渐回暖,但心头的寒意和惊涛骇浪却丝毫未减。她低着头,看着杯中晃动的琥珀色液体,指尖依旧残留着坠崖落水时的冰冷和恐惧,以及……被那双白纱后清冷眼眸洞穿一切的无力感。
雪鸢无声地侍立在一旁,如同一道没有温度的影子。
门被轻轻推开,魏卿(字墨染)走了进来。她已换下沾染夜露的外袍,只着一身月白色的常服,白纱覆面,步履从容。她走到温情对面的蒲团上坐下,姿态放松,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威仪。
室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炉火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
温情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向魏卿。惊惧、愤怒、疑虑、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希冀,在她眼中交织。她终于开口,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和不易察觉的颤抖
温情你……究竟意欲何为?我弟弟……阿宁他……
温宁(琼林)令弟温宁公子此刻在内室安睡。
魏卿的声音平静无波,直接解答了她最关心的问题
魏卿(墨染)我亲自施针,引出了他体内暴动的阴煞之气,辅以特制的安神汤药。他脉象已平稳,呼吸均匀,此刻睡得正沉。你可以随时去看他。
她抬手指了指内室的方向,温情闻言,紧绷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丝。她下意识地就想冲进内室确认,但多年在温氏如履薄冰的经历让她强行克制住了冲动。她看着魏卿,眼中疑虑更深
温情你……为何要救我们?温逐流的人……是你杀的?
魏卿(墨染)是
魏卿坦然承认,没有丝毫避讳。她端起雪鸢适时奉上的清茶,指尖摩挲着温热的杯壁,目光透过袅袅热气,落在温情苍白的脸上
魏卿(墨染)杀他们,是因为他们是温若寒放在你们姐弟身上的枷锁,是随时可能勒紧、甚至直接掐断你们喉咙的绳索。清除他们,是让你们暂时脱离温若寒的掌控,获得喘息之机。
温情的心猛地一沉。对方连温逐流都知道!她艰难地吞咽了一下,涩声道
温情你……你知道温若寒的手段!你杀了他的亲信,他绝不会善罢甘休!你这是在害我们!
魏卿(墨染)害你们?
魏卿轻轻放下茶杯,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直抵人心的力量
魏卿(墨染)温情,你心里很清楚,真正害你们、将你们姐弟推入深渊、时刻用温宁的性命来胁迫你效力的,是谁。是温若寒。
温情身体剧震,脸色更加惨白。魏卿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匕首,精准地剖开了她心底最深的恐惧和屈辱。她无法反驳。
魏卿(墨染)你不必怕我。
魏卿的语气缓和了些,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却又无比清醒地剖析着残酷的现实
魏卿(墨染)我的每一个举动,每一个谋划,都关系着我身后无数人的生死存亡。我并非无所不能,也非无所畏惧。我需要盟友,需要力量,需要……像你这样的人。”
她微微倾身,隔着不远的距离,白纱后的目光似乎能穿透温情的灵魂
魏卿(墨染)你,温情,是解开温氏内部枷锁最关键的那枚纽扣。而你弟弟温宁,则是缓解你这枚纽扣紧绷状态、甚至最终将其安全取下的关键钥匙。
温情的手紧紧攥住了衣袍,指节泛白。魏卿的话,将她姐弟的价值和处境剖析得如此赤裸而精准,让她无处遁形。
魏卿(墨染)我想要你
魏卿的声音清晰而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魏卿(墨染)成为我的人。为我所用。
温情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抗拒和难以置信
魏卿(墨染)你……你休想!我……
魏卿(墨染)听我说完。
魏卿抬手,止住了她即将出口的拒绝,声音带着掌控全局的沉稳
魏卿(墨染)我既然敢将你带来此处,敢杀温逐流的人,敢对你说这些话,自然有万全的准备。温情,你并非孤身一人。你牵挂的,除了温宁,还有你在夷陵那一支的族人吧?
温情瞳孔骤缩,呼吸瞬间停滞!这是她心底最深的秘密和最大的软肋!温若寒正是用她全族老小的性命,才让她彻底屈服!
魏卿(墨染)放心
魏卿接下来的话,如同惊雷,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定力量
魏卿(墨染)他们现在很安全。在你踏入这间精舍之前,我已命人将他们全部秘密转移,安置在一处温若寒绝对找不到的地方。顶替他们的,是精于易容和模仿的‘影卫’。此刻,在夷陵那座空壳般的村落里,‘温情’的族人们依旧过着‘平静’的生活,无人察觉异常,无人知晓他们早已易主。
温情彻底呆住了!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的狂喜冲击着她!族人……安全了?温若寒的钳制……解除了?!
魏卿看着她眼中剧烈翻涌的情绪,继续缓缓说道,声音如同带着魔力的低语
魏卿(墨染)我与你们而言,温情,不是威胁,不是伤害。可能……还是救赎。救你,救温宁,救你的族人,救你们脱离温若寒的魔爪,摆脱被利用、被胁迫、朝不保夕的命运
她站起身,走到温情面前,微微俯身,隔着白纱,目光平和而带着一丝承诺的意味
魏卿(墨染)你可以选择不信我。但你也可以选择,留下来,亲眼看看,我能给你们什么。至少……
魏卿(墨染)温宁在这里,能得到真正有效的治疗,而不是被当作诱饵和试验品。而你,也不必再夜不能寐,担心弟弟随时会因‘意外’而痛苦死去,或者担心族人的头颅被送到你面前。
魏卿直起身,最后留下一句话,如同定音之锤
魏卿(墨染)住在这里。这里,暂时是你们的‘家’。
说完,她不再看温情复杂的表情,转身走向内室的方向,步履从容,仿佛只是去探望一位普通的朋友。
温情僵在原地,手中的姜茶早已冰凉。炉火温暖,驱散了身体的寒冷,却驱不散她心中的惊涛骇浪。魏卿的话,像投入死水的巨石,掀起了滔天巨浪。族人的安全?弟弟的希望?脱离温氏的掌控?还有……“救赎”?
她缓缓放下茶杯,如同梦游般站起身,一步步走向内室。轻轻推开虚掩的门扉,借着外间透进来的微光,她看到弟弟温宁正安静地躺在柔软的床榻上,呼吸平稳悠长,脸色虽然依旧苍白,却不再是痛苦扭曲的模样,而是带着一种久违的、孩子般的安宁。他的眉头舒展着,仿佛陷入了甜美的梦境。
温情靠在门框上,看着弟弟安详的睡颜,积蓄了多年的恐惧、委屈、绝望和强撑的坚强,在这一刻轰然崩塌。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滑落脸颊,砸在冰冷的地板上。
精舍内,炉火静静燃烧。外间,雪鸢如同沉默的守护者。内室,温宁安然沉睡。而靠在门边的温情,无声地哭泣着,心中那堵名为“岐山温氏”的高墙,在魏卿精准而强大的攻心术下,在弟弟安稳的呼吸声中,悄然裂开了一道巨大的缝隙。
网中之鱼,似乎……真的看到了水面上倾泻而下的天光。虽然前路依旧迷茫,但至少此刻,这间精舍,给了她一个喘息、思考、甚至……重新选择的可能。魏卿的“救赎”,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姿态,将她牢牢地“住”在了这张精心编织的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