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舍内的炉火映照着温情无声滑落的泪水,以及温宁安稳的睡颜。而在云深不知处另一处更为清幽雅致的院落——寒室,气氛却截然不同。
月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光洁的地板上。蓝曦臣(字涣)并未如往常般在案前处理宗务,或是抚琴静心。他负手立于窗前,望着庭院中那株在月色下舒展枝叶的古玉兰,眉宇间笼罩着一层罕见的、化不开的沉郁与烦闷。素来温润平和的眸子,此刻也失去了往日的光彩,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甚至……神思不属。
轻微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带着蓝氏子弟特有的规律与沉静。蓝曦臣却似未察觉,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上冰冷的云纹。
蓝忘机兄长
清冷如玉石相击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询。蓝忘机(字忘机)不知何时已站在了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那双浅琉璃色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兄长明显异于平日的背影。
蓝曦臣这才恍然回神,转过身,脸上习惯性地浮起温煦的笑意,试图掩饰方才的失态
蓝曦臣忘机?这么晚了,还未休息?
只是那笑容,在蓝忘机看来,显得有些勉强,眼底的疲惫和烦扰并未散去。
蓝忘机没有回答兄长关于休息的问题,他的目光落在蓝曦臣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愁绪上,微微蹙眉,直接问道
蓝忘机兄长……你怎么……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汇来形容兄长此刻的状态,最终选择了最直观的感受
蓝忘机心绪不宁的样子?
蓝曦臣微微一怔,随即苦笑着摇了摇头。面对这个心思纯净、不通世故却敏锐无比的弟弟,他那些难以启齿的烦恼似乎无处遁形。他走到案几旁,示意蓝忘机坐下,自己也有些疲惫地坐在了主位上。
案几上,除了笔墨纸砚,还放着一个未打开的长条形锦盒,盒身古朴,隐隐透着一股温润的灵气。
蓝曦臣的目光扫过那个锦盒,眼神变得更加复杂。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如何开口,最终,带着一种近乎倾诉的无奈,低声说道
蓝曦臣忘机……我……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罕见的迷茫和一丝懊恼
蓝曦臣我做了一件错事。我……欺骗了一位姑娘。
蓝忘机平静无波的脸上,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欺骗?这与他认知中端方守礼、光风霁月的兄长形象相去甚远。
蓝曦臣并未注意弟弟细微的表情变化,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继续道
蓝曦臣并非存心恶意……只是当时情势所迫,或者说……是我心存顾虑,未能及时坦诚相见。如今,她知晓了真相,十分生气……
他想起魏卿那声冰冷的“泽芜君”和疏离的背影,心中便是一阵闷痛。
蓝曦臣我不知该如何做,才能获得她的原谅。
蓝曦臣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浓浓的挫败感
蓝曦臣我试着解释,可她……似乎并不信任我的诚意。
他下意识地拿起案几上那个锦盒,指尖轻轻抚过光滑的盒面,动作带着一种珍视和犹豫。
蓝忘机静静听着,目光也落在那个锦盒上,又抬眸看向兄长脸上显而易见的困扰。他思索了片刻,似乎在理解这种复杂的情绪。
蓝曦臣看着弟弟那张依旧没什么表情、却写满认真倾听的俊脸,忽然自嘲地笑了笑,摆摆手
蓝曦臣算了,忘机,我同你说这些做什么。你……你又未曾与姑娘家相处过,心思纯净,恐怕也给不了我什么实际的建议。
他这话并非轻视,而是带着一种对弟弟不通世故的了解和保护,不想让他卷入这种情感纠葛的烦恼。
然而,蓝忘机却并未如兄长预料般沉默或离开。他清澈的目光直视着蓝曦臣困扰的双眼,薄唇微启,吐出了四个清晰无比、带着蓝氏特有逻辑的字
蓝忘机如实相告。
蓝曦臣什么?
蓝忘机的眼神依旧平静无波,仿佛在阐述一条颠扑不破的真理
蓝忘机兄长既知是欺骗,且因此令对方生气不信任。解法唯有:如实相告。 将当初未能坦诚的缘由,所思所虑,尽数言明。不隐瞒,不修饰。
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带着蓝氏特有耿直
蓝忘机若兄长有错,认错。
蓝曦臣被弟弟这简单直接到近乎“粗暴”的建议弄得一时语塞。他当然知道要坦诚!可……谈何容易?魏卿现在连听他解释都不愿,浑身是刺,戒备森严。况且,那些未能及时言明的顾虑,那些关于身份、关于家族、关于阴铁之事的考量,又岂是三言两语能说清?说了,她就会信吗?会不会觉得是更深的狡辩?
蓝曦臣忘机……此事,并非如此简单。
蓝曦臣人心复杂,并非如家规条文般清晰明了。有时,坦诚亦需时机,强求不得,反而可能适得其反……
蓝忘机看着兄长纠结困扰的模样,似乎不太理解为何“如实相告”这般简单直接的方法会“不简单”。他微微偏了偏头,目光再次落回那个被蓝曦臣无意识摩挲着的锦盒上,沉默了一下,忽然问道
蓝忘机此物,是为那位姑娘准备的?
蓝曦臣摩挲锦盒的手指一顿,仿佛被看穿了心思,耳根微微有些发热。他轻轻打开锦盒,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支通体莹白、毫无杂质的羊脂玉簪。簪身线条流畅温润,簪头雕琢成小巧精致的玉兰花苞形态,含苞待放,灵气内蕴,一看便知是价值不菲且用心挑选之物。
蓝曦臣嗯……
蓝曦臣低低应了一声,指尖轻轻拂过那支触手生温的玉簪,眼神温柔又带着一丝忐忑
蓝曦臣本想……寻个合适的时机赠予她,算是……一点心意,也为之前的隐瞒赔罪。可如今……
他叹了口气,将锦盒盖上
蓝曦臣她正在气头上,怕是更不愿收了
蓝忘机看着那被合上的锦盒,又看了看兄长眼中掩饰不住的失落,沉默了片刻。他虽然不通情爱,却也能感受到兄长此刻的真心实意和束手无策。最终,他只能再次重申自己认为最根本的准则
蓝忘机心意,当以诚示之。兄长既已备下赔罪之物,更应寻机,如实相告,并将心意奉上。至于收与不收……
蓝忘机顿了顿,似乎在思考这个“收与不收”的可能性,最终给出了一个非常“蓝忘机式”的结论
蓝忘机乃对方之抉择。兄长问心无愧即可。
问心无愧……蓝曦臣咀嚼着这四个字。是啊,他蓝曦臣行事,向来光明磊落,问心无愧。可唯独在魏卿这件事上,他第一次尝到了“有愧”的滋味。这“愧”源于欺骗,源于未能及时守护的信任。
他看着手中温润的玉簪锦盒,又想起弟弟那耿直却无比正确的“如实相告”四个字,心中那份迷茫和烦闷似乎被拨开了一丝缝隙。或许……忘机说得对。再复杂的困局,最根本的解法,依旧是坦诚。他需要找一个机会,一个魏卿或许愿意听他说话的机会,将一切和盘托出,包括他的顾虑、他的歉意,以及……这支未能送出的玉簪所代表的,他尚未理清却真实存在的心意。
只是……想到魏卿那双隔着白纱也能感受到冰冷和疏离的眼眸,蓝曦臣的心又沉了下去。若她连听他说话的机会都不给呢?若她因此……彻底远离呢?
寒室内,月光静谧。案几上的玉簪锦盒散发着温润的光泽,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主人未竟的心事与困惑。而蓝忘机那“如实相告”的直球建议,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在蓝曦臣纷乱的思绪中,激起了一圈圈难以平复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