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无

1.

睁眼的时候，太阳刚从地平线出生，尚未脱离祂短暂的幼年。我系好睡衣，倚在栏边，慢悠悠地喝着秋天里的第一杯热茶。

这里是清晨，是破晓，是太初之时。

是活跃的，跳动着的。

发生什么都不会叫人感到奇怪的。

因此，对面的电线杆上那只一人高的狼蛛显出身影时，我甚至花了一番工夫才压制下了想和它打个招呼的冲动。

它并不吓人，甚至显得有些忧伤。

我见过它。

但也仅仅限于见过。

我并不知道它是谁。来自何方，又目的何在。

只是，在那个梦里，那个此时仍盘旋于卧室里的，如晨雾一样的弥漫的，来自昨夜的残梦里，我见过它。

它总是一言不发——因此显得有几分颓唐——不管是在那个梦里还是在这个。

……血凝作的狼蛛挂在镜前，被披得雪亮的黑廊顶上。这黑廊极怪，似乎何处都会最终通往：你讲的思念，含糊的爱意……又似乎不能找寻到什么可变通的未来。它像把除草剪，吞没了春日初暖的瓦檐上欲落未落的雪……

我不打算逃走。

它不属于这里，也不属于那条梦中的黑色走廊。

“它只是迷路了。”我想。“又或者它并不存在”——在潜意识里某个连我自己都不会主动打开的小黑匣子里似乎存放着这样的想法——当下我只是觉得奇怪，仿佛有话淤塞在喉头，想讲却又讲不出来。

我就这样静静盯着它，直到手里的茶渐渐凉掉，直到它默无声息地走开——从我的视野里淡去。

我不知道它如何离开的，去了哪里；也不关心它是否藏在某处继续窥视：它是一片阴影，一片藏在背景里随处可见的阴影——若是说它本就是世界的一部分那也无可反驳。

我想我对此是无能为力的，又或者我知晓关于它的一切，却又故意隐藏。

毕竟人性总是难以捉摸的，尤其是关于我关于我的一切，我甚至无从谈起，不知是从那个童年里无法割舍的阳光充沛的午后，亦或是那个被楼下小胖子欺负，独自坐在园中那个钉子有点突起的长长的木条椅上，手里攥根长树枝，像个笨蛋一样拼命忍住含在眼眶里的眼泪的午后——如果没有那些午后，我甚至无法想象自己的人生。

几年后，一个人开车去西部旅行。在加油站的黄昏里，我跟刚认识的卡车司机回顾起发生在这个黎明时分的真实梦境——这个奇怪的梦。

在那个奇怪的时间，似乎现实与梦境、生与死都不那么明显的时间里，他帮我拉开了那个被层层淤泥掩埋的小黑匣子，里面是一张对角折起的小纸条。

我从那上面得以知晓了有关于它的一切，但很快又把关于那天的一切都忘得一干二净，连那个卡车司机是否真实存在也存疑——我无法忆起他的长相，也无法忆起他的卡车。

留下来的，只有那个模糊不清的夜晚的燥热，以及它的真名实姓：“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