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

她厌倦了，她早已厌倦了，不管是对“真梦”还是对这个现实——这一重真实，或者被称为真实的梦境——这几个称呼大概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吧。

我曾经无数次想要在真实的梦境中靠近她，靠近她的身边。然而无论如何——无论我多么巧妙、多么努力地隐匿自己的身形，总是会在最后一刻失败。似乎周遭的一切都在配合着她——那些草丛，那些灌木，那些从树上不知哪片残叶的腹里突然翻落下的积水——混着不知多少天以前的雨腥味，也许还有不少灰。

又或者恰巧相反，她只是默然的接受了周遭灌输给他的一切，融入了自然本身——或者说融入了梦境本身。

只有过一次，梦境终于准许我触碰她，触碰她的世界，触碰她的梦境，我想这是这个世界安排给我的机会——多亏我本也没有打算铁下心去彻底地和世界的一切安排做对——见好就收，这是我对待世界的原则，纵使我连祂一面也没有见过。

你要说我没有原则，那就大错特错了——因为我只认定唯一的原则，并死心塌地地恪守它。我对其的信任程度不亚于爱斯基摩人对雪的了解程度——可能这个比方并不恰当。但就口不择言这一点大约已足以说明我的态度了。

……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这世界找不到任何支撑它存在的理由。你试着在虚空中打亮了第一束火花，接着是一栋亮着灯的星际堡垒，一只长着翅膀的猛犸象。起初你并不习惯这一切，这些幻象的惯性让你迷失在无意义的长镜头里：颜色单调，颜色像是刚刚下过雨的海底小镇台球厅，一切都被烟雾缭绕着……直到你窜上一颗星，打碎了镜湖中寒窑烧制的冰瓷——清脆，冰与冰的碰撞，敲碎了一切不存在的现实，你沉入这片海，彻底地。那就是你的灵魂本身，纠缠出自由的流星洒向宇宙四角；冬宵灯火里，你不再遇见那个哈着冷气取暖的她，你狂热的制造极寒的爱意，只为吸引你自己的灵魂，归于躯体……

那是个封闭到看不见一点感觉之光的世界，那又是个宽广到无法寻求边界的世界。我从那里离开，但我的灵魂似乎还是有一部分永久地留存在了那里——我敬畏那里的无穷，也恐惧那里无可度量的空虚。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失去了重量、基准、形状……那是如此空旷，如此自由，以至于整个世界的存在与否都成了一个悬而未解的谜。

那之后的好几个夜晚，我整晚整晚地睡不着觉。我看窗外的灯火，那些仍然未灭掉的窗子。有些人坐在窗前继续工作，有些人拉上窗帘，只留下一个模糊的影。我不知道他们去做了什么，我也不关心他们明天会怎么样。只是在这里，这扇小小的窗子背后，有着一个迷茫的我，一半看着窗外，一般看着玻璃上映出的自己的影子。书架上摆满了电影、磁带和纸质书，它们对曾经的我来讲是那么有趣，以至于省吃俭用也要收集在书架上——而不是跑几步路去借来看——那时我不知为什么觉得那是完全不一样的——但我不想看，我甚至连直起身来看看它们名目的兴趣也没有——即使曾经藉此我可以度过整个失眠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