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大约是因为寒冷吧。我不断走着,走着,漫无目的的走着。我渴望找到一个能抱团取暖的人。在这个灰寂的世界里,沉沦并不是可怕的——甚至那是另一种意义,可怕的是沉沦下去之前这种强烈的孤独感。
石雕一样残存着的意识,我何时会变成他们呢?
他们变成如此的那刻,是痛苦,还是坦然呢?
如此想着,想着,便开始无尽的恐慌,以至于灰色里掺进了沙的质感。
……秋芳在罡驰飞跃的流年中刻下灰红色燃烧血迹似的刻度,粗浅的绘钫珐琉翩光,把蒙盖着纱幔的衣裳点得明亮……
彷如相逢时废弃教堂中的白砖蓝瓦残垣断壁,永久刻在我的记忆里。从顶上破窗洞里打进一束仲夏午四五点钟的暖黄色阳光,一半被五彩琉璃折作他色,一半穿过弥漫在空气里的半附着历史朽味的尘,落在不知何年月停摆的挂钟,凹陷的指针永远留在了罗马数字“Ⅻ”的世界。
当我慢慢步入这座教堂,转过头去,只来得及看见她最后一个转身的背影,以及离去的后脚跟——烟尘似乎迷在雾中,阳光透过琉璃瓦和百年前沉默的雾气,撒在昔日洁白的大理石。她离去时踩下的脚印渐渐漾开,回荡,直到铺满整个教堂的历史尾迹。
我想她大约就是天使,否则怎会如此躲着凡人。
第二次见到她是在一片悠悠红树林,彼时已经近冬了。哈着冷气漫步在红树林里的那个我,心中不胜迷茫,却又像仅仅是循着某种指引来到这里——这样遥远的地方,明明从未到达却又如此熟悉。
迷失在梦境又重新苏醒的日子不知过了多久,心中寻寻觅觅的渴求却从梦境之外得以泯寂。我从未愿意思索其中似乎隐匿着的圆环之理,生怕打破她精心设下的如此一系列因果流转。
或许一切的一切都可以在归结中省略,可我知道这并非真实的梦境,而是梦境般的真实。
周遭的红树林不知何时如燃荆似火红,风开始变得萧瑟以至于有些渗骨。
我看见她了,再一次。
我认出她了,出于本能。
她本该认出我来的。
可那时的她瘫坐在遍地红叶,手腕牵连在身旁的另一堆——那些红叶的色彩更加鲜红,恍若正燃烧着…好像早有决意要把整片森林乃至整个世界的秋天永恒地终结。她的眸在烈火里失去颜色,像一堆燃烧殆尽的柴,那么寂静地,失去了一切光泽。
我无法为她做任何事,纵使满心爱意,我想要靠近她的世界,可她的世界早已丧失了所有时间,似乎跌进无尽的海,冲撞着抹香鲸腹下残破的壁岩,漫无目的地游荡于一切尽头。
我只好伏在世界腹里闭上眼睛大声呼唤梦
……她休息太久了,甚至对休息本身产生了疲倦。周身酥软,不想离开这片红叶林。
她不希望有人闯进来——其实就算真的有人来她也不会怎样。那些旅人总会惊愕地发现她,然后小心翼翼地离开。他们都会怕她,无一例外。
但她会在第三天忘记前两天发生的所有事,包括那些鲁莽的来访者,松鼠送来了怎样的果子,飘落的红叶点水几次。
她觉得这片树林就是整个世界,而世界之外来的过客当然也便不重要。
不会有什么变故发生,一个生命在红叶里自然而然地出现,也会自然而然地消失,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并非故事,也不是什么人的理想,她只是一个缓缓生活在未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