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的水巷素来是流言生根的泥沼,翌日一早却因一桩人命搅得沸沸扬扬。
才女孙丽闫的丈夫张四四卯时被发现在运河浮尸,消息如油滴入沸水,顷刻溅满街巷。
茶肆里,说书人敲醒木的动作都滞半拍,惊得茶碗倾洒。听客们以袖掩口,窃语如蚊:“张公子素日仇怨大堆,会遭此横祸也是难免。”
药铺的老掌柜捻着银须摇头叹:“怕也是酒醉失足,那河段半月前刚淹了采莲姑娘……如今怕是成了河伯的第三个新客。”
妇人攥着帕子,压低声音提及更真实的揣测:“听闻张大官人与孙才女夫妻琴瑟和鸣,莫不是殉情?”
而这一切纷议的焦点——那位曾经名动京城的才女孙丽闫,已然香消玉殒。唯有丫鬟果儿进出时眼眶肿如秋柿,每步皆似踩在刀尖。
院中白玉兰落满青砖,花瓣上犹沾着晨露,恰似未干的泪痕。
无人知晓,张四四溺亡的真相,藏于幽月堂火夫的荷包之中。
昨夜,火夫无白在烛影摇曳的营帐内接过密信。信笺上“杀之”二字被墨渍晕开,如滴落的血。
他指尖颤了颤,七天前宴席上的画面骤然刺入脑海——孙才女的丈夫张四四醉醺醺瘫在孙府门前,唾沫飞溅间吐露漕运账册秘事,那些数字与京城权贵敛财买官的勾连,比烛芯燃烧的噼啪声更刺耳。
“必须除去此人。”上层蒙面的人的声音冷如刀淬。无白垂眸应下,从暗处接过一枚蜡丸,此药入口即化,三刻毙命,无迹可查。
街道灯火渐歇,无白披着玄色斗篷,深吸一口气,跃上屋檐时,身形如夜枭掠过枝头,几个起落便隐入月色,足尖点瓦不闻声响。
无白自暗处潜近,斗篷下袖口已蓄力——忽而如蛇信窜出。
浸麻药的绢帕闪电般捂住对方口鼻,张四四哼出的半声咕哝,被绢帕压成闷浊的呜咽,喉间挣扎如垂死蛙鸣。
无白嗅到他口鼻间浓烈的酒气与腐臭,胃中翻涌,却咬牙扣紧对方下颌。
护城河水在月色下泛着黑绸般的波纹,冰冷的水腥味扑鼻而来。
“张四四你是个该死的。”无白低语,声音被夜风撕成碎片,斗篷边角翻飞时,腰间银丝荷包掠过月光,折射出冷芒。
墙角虫鸣,断续混着远处更夫梆子声,如夜色低吟。
他猛地将人推进河里,河水吞没张四四的呼救声,只余水泡咕噜噜窜上水面,转瞬又被暗流撕扯成无声的漩涡。
无白迅速撤退,衣角扫过芦苇,茎秆上的露水沾湿袖口,凉意透骨。
然而清晨,城郊河畔漂出张四四的尸体,面庞浮肿如发面馒头,苍白中泛着青紫,衣袍浸透河水,沉甸甸地随波纹起伏。
“死人啦!”发现者嘶哑的喊声撕破寂静。街坊百姓裹着晨衣赶来,挤在河岸探头张望,腐臭扑鼻。
有人掩鼻蹙眉,有人嘀咕,人群躁动如沸粥,妇人攥紧孩童手腕往后退,生怕晦气沾身。
“尔等退散!”有个衙役拔开人群,腰间铜牌映着晨光,厉声道:“官差办案,闲人勿近!”
人群如受惊麻雀,慌忙后退两步。他踩着湿滑青石板至岸边,瞥了眼尸身,眉头拧成疙瘩,叹道:“唉,这般光景……”
正欲吩咐仵作查验,忽见尸腹鼓胀,肌肤溃烂如腐泥。衙役咬牙喝道:“速备柴薪,焚化尸身!若土葬恐生疫病,休要耽搁!”
街坊霎时哗然,有老者拄杖啐道:“官爷糊涂!孙家才女新逝,该合葬才是,火焚尸骨,岂不叫张四四魂魄难归幽冥?”
卖炭老汉二狗捋袖踏出,粗布衣襟卷至肘间,瓮声瓮气道:“横死之人本无全福,焚化亦是送终。待骨灰收拢,送往孙府便是。莫误了时辰,疫病若起,阖城遭殃!”说罢卷裤涉水,枯槁手臂拽住尸身,河泥浊浆顺着指缝挤出。
岸边几个壮汉子齐声道:“老汉所言有理!”遂搭手以芦席裹尸,抬往城郊焚场。
火舌舔上柴薪,噼啪声炸开。 浓烟冲天,灰烬随风散入运河,百姓散去。
凉风裹挟着未散的暑气,在京城的街巷间悄然流转。月末的日头仍带着灼人的余威,但夜露已凝成薄霜,染湿了檐角垂落的蛛网。百姓们疯抢盐铺的消息如秋日的野火般蔓延。
"鬼魂索命,盐能辟邪!"妇人们攥着铜钱,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在盐铺柜台前挤作一团。
有衣襟被盐粒撒得雪白如霜的,有甚至将盐袋直接撕开,粉末呛得咳嗽连连的。
孩童在人群间隙尖叫着被踩踏,哭声混入此起彼伏的呜咽:"求菩萨保佑!莫让那蓝光尸鬼寻上门来..."
掌柜的额角沁汗,嘶哑着喊:"库存告罄,明日才有新货!"话音未落,人群已如春潮般涌向城南的盐铺。街巷间飘散的酒香与焦躁的喧嚷交织,平添了几分不安的秋寞。
商苾瑷立在府衙高阁,望着街巷间如蚁群般涌动的人潮,眉峰愈发紧蹙。
府衙暗卫昨夜送来的密报仍在她袖中——乱葬岗灰烬残留的蓝光确有异象。
作为郡主,她早察觉此事蹊跷,攥紧绣金护甲,指甲掐进掌心:"无欢,你夜探乱葬岗所见究竟如何?"
身后李无欢躬身答:"回郡主,那尸身原该在棺中焚为灰,如今连骨渣都不剩...更邪门的是,张四四的骨灰竟化作人形,夜半在街上游荡,浑身蓝光如磷火..."
商苾瑷心猛地一沉:"谣言已如毒疫蔓延,若再不止,恐生民变。"。她瞥见楼下茶馆中跑堂煽动人群,双目灼灼似有狂喜,忽觉这跑堂儿的抖嗦模样下,藏着不为人知的机锋。无欢趁夜潜入乱葬岗查看的事,她又不是不知道。就是传闻中的尸身不见踪影,更何况烧成的骨灰变成张四四的人样在街道上踱步有多离谱。但是百姓惶恐不安,光是版本被说书人渲染得愈发诡谲。
谣言如野火燎原,盐铺前的队伍愈发冗长。
茶馆内,跑堂端着茶盘,眼珠瞪得浑圆,唾沫星子溅在茶碗边:"客官们听真切了!昨儿西市阿婆亲见那蓝光尸鬼!原是烧成灰的骨堆,忽地立起身子,眼眶淌黑血,舌头拖在地上三尺长!阿婆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逃回家,今儿已瘫在床榻不能动弹..."
堂内霎时死寂,茶碗碎裂声惊起一片抽气。商苾瑷盯着那人夸张的表演,忽然冷笑一声:这跑堂的演技倒好,可惜太过了。真正见过鬼怪之人,哪有这般活蹦乱跳的?
她转身离开窗边,对身后亲信低声吩咐:“暗中盯着盐铺与茶馆,记下抢购者名单,尤其留意那些反复出现之人。另外,传信给各铺掌柜,盐价不得抬高分毫,违者重罚!”声音平静如常,却让下属心头一凛。她深知,此刻若任由盐价飞涨,民心便会彻底失控。必须稳住物价,才能静观幕后之人的下一步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