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怕

寝殿内烛火摇曳，昏黄的暖光在雕花屏风的镂空纹路间投下斑驳阴影，皇子白荔蜷缩在铺着帘栊‌的床榻之上。

他苍白的脸颊泛着不自然的青白，冷汗如凝珠般顺着鬓角滚落，浸湿了枕畔的云锦。

“父皇，我好冷，我……好难受……”白荔断断续续的呓语如碎瓷般刺耳，小身子在床榻上微微抽搐。

皇帝白承浔握住他冰凉的手，“荔儿，荔儿莫怕，有父皇在。”他声音低沉沙哑，尾音染上不易察觉的颤意。

龙袍袖口被攥得皱褶不堪，往日威震九州的帝王此刻眼底蓄满血丝，连声唤着“荔儿”，仿佛要将胸腔里所有温度渡给他。

皇后疾步移至太医身前，凤眸凝霜:“本宫问你，皇子身体怎么说？”她素手攥紧帕子，指尖无意识地绞出褶皱，她身为皇后，皇子受伤，她更有管教不严之罪。

太医跪伏在地，额角冷汗涔涔，鬓发被殿内穿堂风拂得凌乱：“娘娘恕罪！小殿下因稚龄溺水，肺腑受邪，如今痰热壅肺，恐……恐有昏厥之险。”他语声颤如风中残烛，生怕那一句“凶吉难测”脱口，引得龙颜震怒。

“本宫不论你采取何种手段，必须为十皇子治愈病症，否则，你便准备以命相谏，向皇上与本宫请罪。”皇后话语刚落，便以凌厉的目光扫视周围，空气中弥漫着一丝寒意。

榻前跪着的嬷嬷与太监们瑟瑟发抖，灰蓝袍服上的尘土与冷汗混成斑驳的痕迹，在光影交错中显得愈发狼狈。

“全拖下去杖毙。”皇后一声厉喝，声如碎冰。

殿外候命的侍卫即刻涌入，铠甲碰撞的铿锵声与靴底擦过地面的沙沙声交织，仿佛死神镰刀刮过枯叶。

众人哭天抢地，嘶哑的求饶声此起彼伏，有人扑倒在地，枯瘦的手掌拍击着冰凉地砖，磕出的血沫溅在织金地毯的祥云纹上，晕染出刺目的暗红。

有胆大的太监挣扎着爬向皇帝所在的方位，嗓音带着濒死的颤栗：“皇上，奴才们该死，可小殿下说要去养心殿背《论语》，奴才们哪敢不从啊！走到假山时，他非要奴才去取点心，说…说宫中护卫环伺，定不会有事……奴才想着去去就回，谁想到竟会发生如此大事。”

殿内燃着西域进贡的沉水香，此刻却与冷汗的腥涩、尘土的燥气纠缠成令人窒息的浑浊。

皇后的怒火如沸油烹心，可胸腔里翻搅的又何止是怒？

她盯着那太监涕泪横流的脸，眼前却时而模糊，恍惚间仿佛看见其他妃嫔在背地里窃语，讥笑她“空占凤位，却连个皇子都护不住”。

皇帝子嗣本就不多，若真因这些奴才疏忽失了皇子，她这凤印怕是要沦为天下笑谈。

“皇帝子嗣单薄，你们这群狗奴才竟还敢敷衍，皇子若有个好歹，便是将整个紫禁城掀了，也抵不了你们的罪！”她猛然甩袖，绣金流苏扫过空气，带起一阵凌厉的风，将案上供着的白玉莲花盏震得轻晃。

皇后眼底寒芒更甚，却无人知晓她此刻的心如擂鼓，若皇上怪罪下来，说她治宫不严、德行有亏，自己该如何自辩？六宫之首的位子，难道真要因今日之祸而动摇？

“父皇……咳咳……母后……别怪他们……是我的错。”十皇子白荔睫毛颤动，终于睁开那双浸着水雾的眸子，声音细若游丝，每吐一字，喉间便迸出断续的呛咳，仿佛有冰刃在肺腑间来回剐蹭。

皇帝心头骤痛，袍袖下的指尖深深掐入掌心，那龙袍服的金线在烛光下泛着冷冽的光，与他眼底翻涌的怒涛形成刺目的反差。

他年幼的小儿子还是最善良的，都这个时候还在想着求情。

榻前，皇上掌心抚上皇子滚烫的额角，那温度灼得他心头一颤:“荔儿，告诉父皇，你是如何落水的？”他的嗓音沙哑如砂纸磨过，却刻意压住怒意，唯恐惊扰了这孩子残存的力气。

他不信此事如此巧合，前脚要审应嫔，后脚年幼的孩子自己贪玩不小心落水。

白荔瞳孔涣散一瞬，似被这温柔触碰唤回神智，喉头艰难蠕动：“咳咳……咳……是……”没来及说完，就被一阵呛咳撕断了气脉，血沫自唇畔溢出，在素色寝衣上洇开一朵凄艳的朱砂花，晕过去。

皇帝目眦欲裂，掌心下意识收紧，却被皇子额角的冷汗刺得收回力道。

他霍然起身:“太医，太医！这究竟是何症候？”龙颜大怒之下，殿内烛火竟被声浪掀得摇曳，光影在太医颤栗的面上忽明忽暗。

白发院判膝行而前，银针在烛光下映出寒芒，刺入皇子腕间。

他额间汗珠滚落，却不敢擦拭，只哑声道：“小殿下心脉受损，需天山雪莲护心……那药性至寒，方能镇住这燎原的虚火……”

“天山雪莲？”御前太监躬身重复，嗓音似被掐住脖颈的鸦啼，他侧身看着皇上，“上月宴席，陛下亲赐了那株雪莲给舒窈郡主……”尾音渐隐，却字字如刀。

“宣舒窈郡主带着天山雪莲进宫。”皇上哑着嗓子吩咐，喉间像是哽着未化的冰碴。

给人家的东西又找人要回来……这算什么帝王体面？若非是为了荔儿吊着的一口气，他何至于让御书房那盏“仁德”匾额蒙羞？

想到此处，他重重阖上双目，额角青筋随着呼吸起伏，殿内侍立的太监领命忙不迭躬身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