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不尽,月无穷,两心同。
“你们若肯用心做事,将来也会有机会伺候主子。”正纪负手而立,目光如梳,缓缓扫过眼前站成一排的男婢,她嘴角含笑,语气和缓,仿佛在安抚一群焦躁的雏鸟。
她自然清楚这些人看见心里不服,眼红茗思得了这差事,可究竟他使了什么手段竟能说动厨房管事亲自派他去送糕点,连她都尚不十分明了。
这等贴身差事,向来是层层筛选、多年熬出来的人,可茗思一个小小男婢竟轻巧地得了去。
正纪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这群人:有人垂首装乖,有人眼神闪烁,有人攥紧了袖口,满是妒意。
她知道,这看似平静的队列之下,早已暗流涌动。在这府里,能近主子身侧,哪怕只是递一碗汤、端一碟菜,都是莫大的体面。一步之遥,便是天壤之别。
“都听见了?”正纪声音陡然一沉,“主子面前,没有‘侥幸’二字,机会只给有准备的人,茗思能去,自有他的道理。你们若不服,大可凭本事争一争,但别在背后嚼舌根,丢了脸面,也失了前程。”
众人噤声,头压得更低。
“叶笙,现在你去屈侍君的万枫居任职,他的大男童绛衣会教你规矩。”正纪缓缓开口,把目光锁定在叶笙身上,上次师父遣自己去下等人居所看顾他的事记忆深刻,也不知道他得罪了谁。
她太清楚这府里的手段了,前脚有人保他,说他“心性纯良,可塑之才”,后脚便有人放话,要“让他见识见识什么叫规矩”。
一会儿捧上天,一会儿踩入泥,不过是权术的把戏,有人想用他,有人忌惮他,更有人,想借他之手,试一试水深水浅。
叶笙不敢拒绝,抬眼与正纪对视一瞬,回道:“好,姑姑我现在就去。”那目光里没有怯懦,只有一种近乎执拗的清明。
他微微颔首,不就是去她男人的庭院干活吗?只要远离她,我就会少些好多麻烦,转身朝万枫居方向走去,背影挺直,像一杆未折的枪。
“是你!”名叫绛衣的大男童目光如钉,牢牢锁定在叶笙身上,闷声道。
那便是寒衣口中所说木讷愚钝、却对主子暗藏威胁的下等奴隶?绛衣一眼瞧见,心中便生出几分厌弃。
“你,去打扫外院,记住别碰坏任何东西。”他随意一指,动作轻慢,末了还抬手做了个扶脖子的暗示,唇角微扬,“否则,有你好果子吃。”
绛衣立于檐下,神情淡漠,那句威胁落下,叶笙肩头微颤,指尖悄然收紧,终究没敢抬头,只低低应了一声。
“绛衣,我那套朱樱暗纹番西花刻丝锦袍呢?”屈灼尘懒散妖孽的声音忽然从内室缥缈地传来。
叶笙浑身一僵,连忙低头退了出去。既然那男人还在里面,他便不敢多留,唯恐触了霉头,思来想去,外院最是清静,也最安全。
他拿起簸箕,开始清扫落叶与尘土,风沙沙吹过,卷起枯叶翻飞,他动作一顿,抬眼望天,乌云沉沉压顶,似雨将至。
这庭院他尚未来得及细看,只匆匆瞥见花径旁几株芍药开得正艳,娇红欲滴,像是凝着露水的胭脂,看着很是赏心悦目。
可活计未干完,若此时停歇,必遭那绛衣借题发挥,难逃厄运。
“哥哥,呐,伞给你。”一个浅蓝衣小男儿不知何时悄然出现,轻轻扯了扯叶笙的衣角。他睁着一双清澈的眼睛,声音怯生生的。
叶笙一怔,接过伞,低头细看,轻声问:“嗯?小脸怎么这么脏?”他蹲下身,用袖口轻轻擦拭小男儿脸上的尘灰,动作轻柔,眼神里透出一丝难得的暖意。
待做完所有活,天色已暗,雨丝渐密,叶笙撑着伞,一手牵着那小男孩,缓缓走回居所。背影隐入暮色,像一幅被雨水浸染的旧画。
“咦,阿笙这孩子是谁的?你什么时候藏了个娃出来?”沈墨凌刚从外面进来,放下伞,一推门便见叶笙柔声细语地逗着个男孩,不禁挑眉打趣。
“哪有的事!”叶笙连忙摆手,耳根微热,“这是屈侍君院里的小家伙,跟我可没关系。”他低头轻咳一声,心里泛起一丝空落,自己何曾有过伴侣,更别提孩子了,自己若是有了孩子便是这般可爱。
他望着那孩子粉雕玉琢的模样,心头一软,顺手又拿了个饼塞进小男儿手里,动作不自觉地温柔。
沈墨凌走近,伸手轻轻揉了揉孩子的头顶,目光微闪:“倒有几分像郡主和屈侍君的孩子。”他语气淡淡,话里却藏不住意味,随即撇了撇嘴,“赶紧送回去吧,别等屈侍君寻来,惹出麻烦。”
“她的孩子……”叶笙心头猛地一震,指尖微颤,声音都轻了几分。
他怔了怔,随即又释然,那女人身边男人如云,若有子嗣,也不足为奇。
可不知为何,这念头一落,胸口竟像压了块石头,沉沉地闷着。
“不是的,哥哥。”小男儿摇了摇头,接过饼边啃边说:“我是一个小男童,我叫冉冉,是屈待君从外面捡来的,屈侍君从不让我喊他这个称呼,但我知道规矩还是要有的。”他一说话,露出了小虎牙,啃着饼,天真活泼的样子。
“这样的啊,我听说屈侍君跟郡主成亲也有几年了,应该有个孩子吧?”
“嗯?屈侍君什么来历?他好善良。”叶笙看向沈墨凌,认真地等着下文。
冉冉扬起了小手,他接过话:“我知道!我知道!”小人儿地捧着腮帮,想了会开口:“屈待君原本卖身葬父,郡主给了他几百两,可是后来被坏人盯上,卖到花满楼,屈侍君凭借美貌靠着才华,成了名绝天下的芍药六郎,被郡主纳了回家,我和陌年哥哥都是他捡回来的。”
“哥哥我要在这睡觉觉,可以吗?”冉冉抱住叶笙的手臂,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他道。
“可以,冉冉你睡我旁边。”叶笙答得干脆,他笑着伸出手,把六儿嘴角沾着的饼屑擦掉。
真好,原本孤身一人的他,有了沈哥哥后,现在又有了个可爱的冉冉弟弟,叶笙喜不自胜,白净的手在榻上赶忙整理出一个位置。
这下等居所虽下等,但是条件一点不差,还有好大空间。
沈墨凌帮忙收拾半天,抱臂开始聊天:“过几天,听说府里会来一个人,是礼乐长的女儿,郡主为了她手中的天涯琴,请她来府一宴。”
叶笙听后,不知在想什么,面色一滞。
良久,沈墨凌听到他问:“天涯琴是很珍贵的那种琴吧!”
“是安沂出名前用的琴!”
“哦。”叶笙背对冉冉他们,有些怅然地放下被子,淡淡地回了句。
安沂,又是他,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