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会长办公室,不能走公开的通道。浮空城到处都是监控,而总管有调看监控的权限,我才不想被唐晓翼抓住小尾巴。
乘着小电梯往会长办公室赶去,我对着电梯里的镜子理了理装束。妆面无懈可击,五官端正温柔,身条修长匀称,不管怎么看,都看不出是个女间谍嘛。
“叮”地一声,会长办公室到了。我走出电梯,迎面便是一阵浓郁雅致的茶香。与总管办公室大面积的透明落地窗不同,会长办公室只在顶端留了一面窄小气窗,照明全仰仗蜡烛与灯泡。因此,即使是在大白天,会长办公室里也显得阴暗逼仄。
在高高耸立的书架之间的空地上,雷欧会长坐在他的小圆桌后,端着茶杯慢条斯理地啜饮着。我踩着地毯走近他,向他鞠躬行礼:“会长。”
“啊,你来了,请坐吧。”雷欧会长面带微笑,向我打着招呼。
我在他对面坐下,他抬掌向我展示:“印度锡兰红茶,我的珍藏,特意拿出来招待你。”
眨眨眼,我接过茶杯,浅浅抿了一口。
“我今天让你来,只是为了问你一个问题。”会长说道,“你愿意把唐晓翼杀死吗?”
我放下茶杯,杯底磕到杯托,发出清脆的“咔”地一声。我抬抬眼:“会长,我会无条件的执行您的命令,但我现在正在做任务,我的任务对象是唐晓翼,而我的任务内容里不包括杀死他。您的命令与我的任务冲突了。”
会长并未说话,眼里含着温柔的笑意,静静地看着我。
我继续道:“任务结束后,您再给我下这个命令,我想我大概也不会执行。”
雷欧会长露出讶异的神色:“难道你真的对他动感情了?”
我忍住反问雷欧会长的冲动:快醒醒吧,你会对一个处处需要你照顾的巨婴动感情吗?就算他漂亮,我也不会喜欢他的。
我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回答雷欧会长:“我不会喜欢唐晓翼,我不会执行您的命令,是因为我打不过他。我也会怕死的。”
顿了顿,我喝了口茶:“实在要我去送死也可以,买保险啊,人身意外险,人为财死嘛。就算生前无法拥有巨额资产,死后也要带着无限荣光入土啊。”
——虽然唐晓翼现在体弱多病、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
但在真正见到他本人之前,我也看了他的相关视频资料。
他会亲自去装备部测试新型武器,而“鸟见”的训练资料里也包括他的视频教学。不过他本人大概不知道这份视频资料是提交给“鸟见”作为教材的。
尽管我没有选修“中国武术”,但听我选修了这门课程的同僚说,总管一套拳法十分虎虎生风。
哦,老师傅哦。
会长眼神当中暗光流转,依旧含笑不语。
“开玩笑的,会长,不必如此试探我。我永远忠于您,我这条命是您给的,您想怎么差使我都没关系。”我说道,“但是唐晓翼暂时还不能动,他失去的记忆对协会而言十分重要吧?他现在还没有找回记忆,等他恢复记忆了,您来决定,他怎么死。三百六十五种死法,我都能为您做到。”
“绕了这么大一圈,你无非便是叫我现在别要他的命。”雷欧会长给自己又倒了杯茶,“你啊,我知道你忠心耿耿、日月可鉴,但是唐晓翼的确是个优秀孩子,我也会怕自己最锋利的刀剑为他而自甘折断啊。”
“那您未免对我也太没自信了。”我抿唇一笑。
我在十六岁时,被雷欧会长带回了世界冒险协会,培养成为“鸟见”。
在雷欧会长将我自遗忘的黑暗泥沼中拉出来、给予我全新的生活时,我就已在心中起誓,永远忠于他,永不背叛他。
而雷欧会长也给了我最大程度的信任,他关照我、提携我,是他将我磨砺成了一把称手的剑,他让我做什么,我就会做什么。
——他是我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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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刚出了会长办公室,原本处于信号屏蔽状态的通讯器忽然大声作响,我接起来一听,那边有个女声急匆匆地对我高喊:“你是总管的女朋友李知卿小姐吗?”
我说:“是的啊。”
她更急了:“你快来医疗部吧,总管他刚刚在办公室晕倒了,现在已经被送进医疗部的手术室了。”
我一听,这还得了,任务还没做完呢人就要去世了?我绝不容许。
脚步一旋就往医疗部赶,我踩着双三寸高跟鞋,上下楼梯健步如飞,如一道龙卷风刮过,穿过人群直直奔向医疗部。
今天天气有点冷,我穿了件风衣外套,里面是件暗色碎花长裙,露出一截小腿,底下便是尖头高跟鞋。
前几天做的直发已经不够直了,末梢微微卷起,泄露了我的真实头发。
但没关系,我今天涂着烈焰红唇,气色饱满,完全是个全副武装的战士,经得起任何形式的冲锋陷阵。
我刚出现在医疗部门外,那些聚在医疗部里外的人齐齐看向我,我毫不畏惧也毫不尴尬,劈头盖脸一句:“我男人呢?”
人群自动分开,尽头的病床上躺着一人,看一眼就知道是我那命比纸薄的漂亮男友。
我迈着“噔噔噔”的响亮步伐走过去,气势非凡,所到之处旁人无不退却。唐晓翼已经醒了,勉力撑起身体看向我,我连忙加紧几步跑过去,扶住他的肩膀。
俯下丨身靠近他,我注视着他,安抚地说道:“我来带你回家。”
唐晓翼睫毛颤了颤,像难以启齿似的,但他还是说了,轻声而坚定地告诉我:“我想起来了。”
扶住他肩膀的手轻轻地一顿,我想他可能察觉不到我的异常,于是我的面上仍然保持着担忧的表情:“想起来了?想起来就好,现在先别急着回忆,你先好好休息。”
唐晓翼忽然抬手,按住我的后背,把我强行压到他怀里。
他抱着我,在我耳边絮语:“但是我的记忆里没有你,为什么?是因为我还没有完全想起来吗?怎么会没有你呢?”
因为我本来就不是你的女朋友。
眼下我当然不可能这么摊开来和他说,周围这么多人还看着呢,我要是直说了,唐晓翼肯定得和我闹翻。
强行挤出点泪光来,我露出又悲伤又喜悦的神情,抱在他身后的双手轻拍着安慰他。我说:“没关系的,你实在想不起我也没关系,至少现在我们还在一起,以后也会在一起。”
不会在一起的。
唐晓翼想起来一切,就代表这个任务结束了,我应该找到契机脱身才对。
他却不依不饶,甚至更紧地抱住了我。唐晓翼把脸埋在我的头发里,我几乎错觉他是不是哭了,即使只是流了几滴泪。
他像是在一遍一遍地说着谎言试图自欺欺人:“怎么会没有你呢?什么都可以没有,只有你必须在,我什么都想起来了,可我就是想不起你。”
我竟然感到手足无措。我这是怎么了?这只是任务啊,他想起来了,就代表我的任务结束了。
我现在应该想办法脱身才对。
——但是唐晓翼拉着我的袖子,他说:
“再给我们七天时间好不好?我一定可以想起来的,我不会想不起你的,在下一个七天,我们——”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唐晓翼看着我,表情居然流露出我陌生的痛苦:“我们还有很多个七天。”
我如鲠在喉。我总不可能告诉他,今天晚上我就会离开。李知卿本来就不存在。
而且可能下次见面,就是兵戎相见了。
我要带唐晓翼回家,谁知道这人身体状况每况愈下,居然连拄拐杖走路都已经做不到了。医疗部早有准备,成员搬出个折叠轮椅来,一脸邀功的表情。
我:。
我:“这没必要吧,我觉得他……”他的自尊心不可能……
唐晓翼:“扶我上去。”
现场的气氛似乎凝滞了一下,我弯腰把他抱起来,放在轮椅上。
医疗部成员给他铺上毛毯。好。现在唐晓翼看起来完全是个偏瘫患者。
我推着他走出医疗部,进了电梯,我刚要摁下一楼的按键,唐晓翼抬手,冰凉的手指轻轻贴上我的皮肤,制止了我的动作。
他闭了闭眼,睫毛上泛着一层楚楚动人的水光。他在这一瞬间像做出了什么自伤的决定,告诉我说:“去五楼。”
五楼是协会研发部和装备部的地盘。这个“研发部”严格来说不算是个部门,它和医疗部、装备部都有着密切的联系,协会的一切科研开发都在研发部进行,包括生物实验、医疗化工等。
我没问为什么,手指一转摁了五楼。
电梯门打开,我推着轮椅走出电梯。迎面走来的员工们纷纷向唐晓翼打招呼,并用惊讶的眼神看着我们两个的状态。唐晓翼让我进了研发部,在门口被喷了一身的蒸汽,研发部的负责人见唐晓翼来了,上前待命。
我和研发部负责人对视了一下——研发部与“鸟见”关系密切,他们的负责人是位双面人,对上和会长关系好,对下又忠于总管。
唐晓翼说:“我是来看洛基的。”
我想了一下“洛基”是哪位。哦,想起来了,是唐晓翼的坐骑、朋友,羽之冒险队的探索者。它的结局是什么?——死了,并且好像因为是世界上最后一只基奈山狼王,具有极高的研究价值,被研发部做成了标本,用作科学研究。
唐晓翼此前对洛基只字不提,想来也是因为他不记得它了。
而现在他找回了他的记忆,当然要来看看它。
负责人躬一躬身,领我们去。开启一道又一道的气密门,一直走到研发部的深处去。当我们穿过最后一道气密门时,温度骤降,映入我们眼帘的是一方昏暗的广阔空间,丝丝弥漫的冷气当中,矗立着一座座高大的培养槽,福尔马林和培养液里浸泡着各种各样的标本。
负责人指了指最里的一座培养槽,示意我和唐晓翼单独过去。
这座培养槽比旁边的那些培养槽都要高大,顶端与天花板相连。无色透明的液体里,一匹巨大的白狼正蜷缩着,随水流缓缓拂动的银白毛发,双眸闭阖,根根分明的睫毛翘起,像弯折的银针。四肢前伸,含在胸前,爪底的肉垫尚是粉色的,不论从哪个方面来说,它看起来都像只是睡着了。
这处空间昏暗,唯一的光源除了莹绿色的指示灯,就只剩下培养槽里自带的冷白灯光。这灯光经由水体散射,像整座培养槽散发着白色荧光,照在人身上、落在人眼底,像这光是由培养槽内的标本产生的,是消耗了它们的生命与美丽、转换生成的光。
我不觉看怔,看见这匹巨狼在福尔马林里缓慢浮沉,它毫无知觉地稍稍伸展,像下一刻它就会睁开眼,趴上玻璃,注视着培养槽外的我们。
而唐晓翼……我低头看去,他竟也只是怔怔地看着培养槽,眼底除了倒映着的光,没有什么别的情绪。但他揣在毯子底下的双手,此时正合拢着,微微地发着抖。
我不知道洛基的死亡原因,但挚友的去世一定对唐晓翼打击很大。
——洛基是陪伴他最久的羽之冒险队的成员。
它是他的奶奶唐雪送给他的礼物,某种意义上,也是他的家人。
唐晓翼的父母去世得早,他由奶奶抚养长大,奶奶故去后,他在世的家人仅剩下洛基。
而现在,洛基也已经死亡,他只能隔着这一道玻璃注视着洛基的遗容。
在此之前,他甚至失去过关于他们的一切记忆。
唐晓翼睫毛颤了颤,眼眶通红,仿佛下一刻就要落下泪来。
他抿着唇,下颌线条紧绷,手部的颤抖往上蔓延,他的肩膀也轻轻地抖了起来。我怕他下一刻就会弯下腰去,伏身埋在毯子里哭泣。
但我想他应该不会这么做。
我绕到他面前,向着他半跪下来,单膝跪地。我隔着毯子握住他的手,妄图透过毯子传递给他些我的温暖。
属于生者、来自爱人的温暖。即便我是假的,但此时此刻,我就是他的女朋友。
唐晓翼用力地眨了眨眼,像是把泪水及时收了回去,他双眼红红的,染着一层水色,连白光落在他眼底都是薄薄的一条细带,像海天相接处的一线。他目光垂下来,漆黑瞳仁里映出我一个人,双唇开合吐出问句,更像求证、祈祷:“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吗?”
在他这稚童般执着天真的眼神当中,我居然无可奈何地败下阵来,我无法对着他的眼睛说谎。我低下头,把额头抵在他的膝盖上,闭上眼,以此遮盖我的职责与任务,所以我才可以说出口:“我会陪你到生命的尽头的。”
至少在这一刻,在洛基的尸体前、在唐晓翼的轮椅前,我是真的很想,作为他的爱人李知卿,陪他走到最后的。
我让自己暂时忘记了我是谁。
但也只有那一刻,我忘记了我是谁。当我推着唐晓翼离开科研部、走进电梯时,理智回体,我重新考虑任务结束的撤离方案。
首先,得让他睡着。
——这个step. 1一直到半夜十二点才实现。
唐晓翼今天晚上心事很重,书房也没进,坐在客厅沙发上想事情。我上上下下进进出出,拾掇家务检查冰箱,非常人性化的给他预留了至少够吃一个星期的食材,还怕他自己不会做,特地手写了简单易懂的菜谱,等要走时用磁铁定在冰箱门上。
我颇有“妈妈要出远门,怕儿子饿死自己”的忧心忡忡的心情,边准备边暗自摇头,叹我这次任务没锻炼到什么工作技能,家庭技能倒是全面升了个级。
忙活完了,一看时钟,十一点半了,再看客厅,唐晓翼还坐在原地想心事,动都没动过,姿势都没变。
我寻思着不行啊,你要是搁这儿坐一晚上,我还走不走了?何况你身体也受不了呀。
于是我解了围裙,洗了手,擦干净水,赶唐晓翼去睡觉。先把孩子在床上安顿好了,我再暗度陈仓,假装做家务,实际收拾东西准备跑路。
来时,我东西没多少,图的就是一个轻省,到要走时,三下五除二就可以带走,不留下一点痕迹,连盆景都不曾惊扰。
所以我整理行李速度非常快,不要十分钟就全部打包停当。
把“李知卿亲笔菜谱”——其实就是几张写满字的、略显寒碜的便签纸——用磁铁定在冰箱门上,我再次检查清点了一下物品,确认没有多拿也没有少拿后,我就可以走了。
临行前,我突然又想再去看眼唐晓翼。
好歹他也做了我六天的男朋友啊。不,应该是七天了,现在已经是第七天的凌晨零点了。
我,虽然是一名无情的“鸟见”,一名没有心的女间谍,但我,再怎么说,也还是有点儿可怜的人情味的,不然也不会特地给他留了食材和菜谱啊。
我现在只担心,这座因我而敞亮洁净了几天的公寓,是否会随着本偷心贼(?)的离去,而重新变得不丨堪入目起来。
如果这件事真的发生了的话。
那也是唐晓翼你自己活该。
推开卧室的门,我踩着地毯,悄无声息地走近床榻。他像是睡熟了,呼吸均匀而绵长,高瘦羸弱的身躯在被子下蜷缩起来,像极了洛基在培养槽中长眠的姿态。
我习惯性想帮唐晓翼把头发捋平,伸出手时才想起来再过几分钟我就不是李知卿了,于是我又把手收了回去。轻轻地,我对他说着话:
“我真怕你没办法照顾好自己,所以我给你准备了食材和菜谱,怎么样,我贴心吧?我敢说,你以后也遇不到我这样的宝藏女友了,天底下只有一个李知卿,而她从来都没有真实存在过。”
“都是骗你的,你没有女朋友,世界上也没有李知卿。我是没有名字的人,我接近你是另有所图,真对不起,和你说了那么多的谎话,诺言都是假的,一纸空文,我没当过真。”
顿了顿,我蓦地感觉喉咙有点发涩,再开口说话时,声带就像被一把刀割着,血淋淋的撕裂。我不知道我这是怎么了,难道是首次任务即将结束、心情过于激动吗?我不愿深想,这不是我的长项。
满腹草稿到了嘴边,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我感到颓败,想表现得无情洒脱点吧,内心深处我也是有点难过的,可要是真的把不舍说出来的话,就像是……我真的把自己当成了他的女友、真的喜欢了他一样。
我一直反复提醒自己……这是任务,我是见不得光、只能活在黑暗里、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的“鸟见”,我怎么可能……
难道我想过以李知卿的身份、光明正大的活在世上,渴求过正常人的生活吗?
我简直就是在痴人说梦。
我捂着嘴,在黑暗里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说了一句:“晚安。”
然后我抬脚离开,关了门,提上行李,打开大门又关上。
楼道里的感应灯因关门的声响而亮起,我一个人站在灯光下,不知道怎么的,有点冷也有点累。
下楼时,灯塔的光突然照了过来,我下意识背过身,谁料这灯光似是粘在了我身上,迟迟没有扭转。我那即将溺毙在负能情绪里的敏感终于觉醒过来,从口袋里摸出墨镜戴上。我迎着光,继续往下走。
任务结束了,就要销毁我的记忆吗……
我绝不会,让你们夺走我最喜欢的一段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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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了任务后,我在宿舍里休息了两天,第三天照常去“鸟见”本部报到。
经过这两天的休整,我觉得我又好了,依然是没心没肺的快乐小公主。
只要我强迫自己不去回忆就行。只要我把这段记忆小心翼翼地珍藏起来就好。
去本部的路上,要经过浮空城办公区域的一条长长走廊,有很大几率在那里与各个部门的成员相遇。以往我当然是不在乎的,但今天的我却格外慎重,出门之前在镜子前反复确认——
头发已经完全卷了回去,齐刘海中分梳到两鬓里去,摘掉美瞳,戴上一副金丝边圆框平光眼镜。没化浓妆,只是简单的描了眉、涂了浅色的唇膏。如果没有遮瑕的话,我的鼻翼两侧甚至还有些零星的浅棕雀斑。
穿的是斗篷样式的黑色大衣,滚着白色的窄花边,里面一条衬衫式长裙,束五厘米宽的皮质腰带,腰带上垂着细细的银链子。再穿上我的粗跟黑皮鞋,好,一个截然不同的我。
可能会有人有疑问,为什么我作为一个“鸟见”,会如此注重外表。答案很简单,对于女间谍而言,“美貌”也是武器之一。
我觉得唐晓翼——唉,我现在都不想回忆他的名字——他身为一个普通直男,是无法区分妆前与妆后的同一人的。
我现在就属于“妆前”(大概),李知卿就是“妆后”。
他是无法认出不是李知卿的我的。
出了门,我散步似的穿过街道,走进了浮空城的办公区域的建筑物里。在穿过这条长长走廊时,我果然……和总管狭路相逢了。
说不慌,是假的,但面上不能露怯。我昂首挺胸,小皮鞋才在地上清脆作响,一副拽到不行、二五八万的样子。我知道我是外强中干而已,但我忍不住这么干。
唐晓翼没用拐杖也没坐轮椅,看来恢复得不错。
我知道这人是标准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从他外表根本无法判断他的近期生活状态,可我还是自得其乐、自我安慰地想着:啊,这人面色红润,肯定是好好吃饭了,我瞧着还胖了些,胃口不错啊。
他似乎只是把我当成了一个普通员工,看都没看我一眼,垂着眼帘稳稳地走来,与我擦肩而过。不知道是不是我太敏感,他身上的檀香味像狠狠地拥抱了我一下。
……
什么啊。
难道你在想念这家伙身上的檀香味吗。
我心情复杂地走着,心念一转,又不满又欣喜地想:他没认出我?他没认出我!
这应该是一件皆大欢喜的事情。
可我心头还是有点堵堵的。
——果然,他没把我当成什么重要的人,不然怎么会认不出我呢。
我一没有易容,二没有躲藏,唐晓翼都认不出我。
唉,那我还是别想太多了,想多一点点都是自作多情。像我这样的人,本就不应该天真自私地怀揣梦想。
经过指纹扫描、视网膜扫描后,我走进了“鸟见”本部。本部里平常罕见有人走动,即便有,也总是行色匆匆的,彼此之间从不打招呼。
我先去老大那里复命。他一见到我,嘴角都像要咧到耳朵根,合不拢嘴地笑着,拍我的肩膀表扬我。他说会长对我很满意,多次肯定我的能力,让我好好表现、再接再厉、力争上游。
我一边听,一边点头,笑得脸都要僵掉。好不容易摆脱了老大,我一出门,就碰到了金明珠。
对,就是在我执行任务时,突然乱入、自称唐晓翼未婚妻的金明珠大小姐。
之前就提过了,她是我的“鸟见”同僚。和我一样,她也没有名字。“鸟见”内部习惯用代号——即排名互称,比如这位化名金明珠的“鸟见”的代号便是No.98,至于我,在本次任务之前,是No.0。
当然不是因为我业务能力突出、“鸟见”里无人可与我比肩,给我安插了个0号的头衔,纯粹是因为我没有任何实战业绩。毕竟“鸟见”的最高排名,永远都是No.1。
金明珠大小姐——No.98熟稔地搂过我的肩膀,亲切地叫我:“小0,你终于回来了,我想死你了。”
我为自己正名:“纠正一下,我是No.99。”
No.98惊讶地看着我:“难道你觉得No.99比No.0好吗?”
我:。
“不管怎么样,我现在是No.99,”我警告No.98,“不要再叫我小0,我直的,根正苗红,谁都掰不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