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隐世，早已超脱三界外，寻常不再轻易涉足凡尘。

然天道运转，因果不绝，为体察万物、淬炼道心，元始天尊偶尔会遣出善尸化身，令其隐去真名，游历于红尘万丈之中。

玉清境内，清微天上，弥罗宫阙静立于无垠玄虚之间。

此处云烟缥缈，宝光流转，元始天尊端坐九色莲台，周身道韵缭绕。他目光垂落，穿透层层云霭，望向那烟火缭绕的人间。

那具自号“浮黎”的善尸，自东海仙岛偶遇小龙女后，便将她带在了身侧，一同云游四海。

他们遍访名山胜水，偶遇精怪仙灵，一路所历之事，皆如镜中花、水中月，清晰映照于本尊心湖。

不知从何时起，元始天尊投注于那龙女身上的目光，渐渐多了起来。

起初或许只是随意一瞥，如观浮云过隙；而后却似春水浸石，无声浸润，停留的时分愈来愈长。

那一缕源自善尸身侧的笑语欢颜，竟也如细藤攀援，悄然缠绕上本尊亘古寂然的心弦。

此时的黄昏来得总是匆匆，山野上未消的残雪尚映着淡金，日头便已悄无声息地沉入西山背后。山谷间起了风，挟着沁骨的凉意，将乳白的暮霭缓缓推向平野。

峰峦的暗影无声倾泻，如墨迹在宣纸上蔓延，渐与初合的夜色交融。不过片刻，月华又悄然漫上人间，将万物浸染成一片朦胧的银灰。

小筑外的凉亭里，敖瑜刚沏好一壶新焙的灵茶。

茶烟袅袅，清香随夜风流转。

她将一盏碧汤轻推至浮黎面前，自己亦捧杯细品。

月光如银沙铺洒，映得她眸中秋水潋滟，弯起的眉眼里，盛着整片霜天星月。

亭周积雪未扫，几株红梅半掩于莹白之中，透出点点殷红。

待得久了，敖瑜自然知道面前的仙君是什么样的人，顺应天理，道法自然，因此她没有施法除去积雪，只是任其自然消融去。

石案上棋枰星罗，浮黎落下一子，抬眼便见对面的龙女托腮蹙眉，一副愁苦模样。

他眼底不觉浮起浅淡笑意，如春冰初泮。

敖瑜扯住他宽大的袖缘，声音软糯：“浮黎哥哥，咱们能别下了吗？你要是再这样下去，你可是会失去我的，真的，你会失去我的。”

浮黎执起白玉茶盏，指尖与瓷壁相触，竟一时难辨是玉更莹还是指更清。

他徐徐呷了一口灵茶，任温润茶香在唇齿间化开，心底却泛起一丝几不可察的轻叹。

这小龙女天生灵骨澄明，本是修道奇才，偏偏心性如孩童般率性。对喜爱之事，能臻至旁人百年苦修难及的境界；而对不喜之物，便干脆视若无睹。

这般任情恣性，倒让那身天赋资质，平白添了几分可惜。

正思忖间，袖口传来轻微的拉扯。

他垂眸，见敖瑜仰着脸望他，清亮的眸子里眼波流转，眉梢眼角俱是娇憨的嗔意。那目光如春水漫过冰原，让他素来清寂的心倏然软了下来。

“依你便是。”浮黎唇边漾开浅淡笑意，如雪地初绽新梅。

小姑娘立时笑靥如花，欢欢喜喜地伸手去收拢棋盘上的棋子。

夜风拂过亭畔红梅，几片花瓣悄然落在棋枰边，与她轻盈的动作相映，恰似一幅生动的月下小景。

此夜犹带清寒，晚风忽起，掠过亭台时卷起细碎的雪沫。

敖瑜未运仙法驱寒，只合起双手呵出一团白雾，微微眯起了眼。

风过梅梢，摇落枝头积玉，一点素白恰好栖在她颤动的睫羽上，那长睫如蝶翼轻扇两下，雪花便化作晶莹水珠，映着月光盈盈欲坠。

浮黎不知何时取来一件雪色灵狐裘，轻轻展臂将她裹住。他垂眸细致地系好领口缎带，又为她戴上裘衣连着的兜帽。

帽缘一圈银狐绒毛簇着她的小脸，两侧垂下的雪白毛球随动作轻晃，衬得那张本就莹润的面庞愈发如粉雕玉琢，恍若月下初绽的玉兰苞。

"莫贪凉。"他掌心轻抚过兜帽，声音虽仍似寒泉漱玉，却分明浸着暖意，如春溪悄然破开薄冰。

敖瑜闻言，不由得娇嗔地瞪了他好几眼。

那双眸子宛若盛着九天之上最明亮的星辰，眼波流转间，自有一段灵动风韵。当她抬眼望来时，眼底潋滟的光华竟似红梅映雪，于清冷中透出惊心动魄的艳丽。

"浮黎哥哥，"她微微蹙起秀眉，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满，"你可莫要总把我当作小孩子看待。"

浮黎闻言，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目光意味深长地掠过她娇俏的面容："若不是小孩子，怎的连乖乖服药都做不到？"

他微微俯身，好笑地看着方才还理直气壮的小姑娘，一听到"吃药"二字，立即像只受惊的小动物般，摇着头缩成一团。

那副又委屈又抗拒的模样，在月光下格外生动可爱。

敖瑜诞生时缺少血亲的灵力蕴养，加之孵化的时间又长，天生本源不足，一向来大病小病不断。

大病虽不常见，小恙却总是缠绵不断，如影随形。

偏生这小姑娘性子娇得很，最是抵触那黑沉沉的汤药。每每只消抿上一小口，那极致的苦涩便能让她从舌尖苦到眉梢，说什么也不愿再碰第二下。

起初，浮黎尚能凭着几分疏冷淡漠的威仪震慑住她。

只需他眸色微微一沉，唇角弯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周身散出些许寒意，她便会被那气势所慑，纵然万般不情愿，也会乖乖捧起药碗，闭着眼一口气灌下去。

可时日一长，小姑娘摸清了他面冷心软的底细，那点可怜的威慑便再无用处。于是，每每喂药便成了一场耐心的较量。

浮黎只得敛起所有清冷，耐着性子温言相劝，一句“良药苦口”反复念叨，又是许诺，又是安抚，半哄半诱地，才总算能让她将药喝完。

末了，还得及时往那嘟起的小嘴里塞进一颗甜滋滋的蜜饯，压住翻涌的苦味。

即便这般，敖瑜仍要蹙着眉头，扯着他的袖角小声嘟囔：“这药……怎的每次都这般苦？”

浮黎瞧着她那委屈的模样，当真是哭笑不得。

心下却已暗自想着，下次前往天庭，定要去兜率宫长兄处多讨些炼制得丹药来。

一听到“喝药”二字，敖瑜便下意识地蹙起秀眉，忙不迭地要岔开话头。

她眸光流转，左顾右盼，最后故意扯了扯身上那件雪白的灵狐裘，仰起小脸问道：“浮黎哥哥，你这里……怎会备着女子的衣物呀？”

这狐裘，自然是他早已为她备下的。

浮黎垂眸看着眼前这个正仰头等待答案、眼神里还带着几分狡黠的小姑娘，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唇角微扬，反问道：“喜欢吗？”

“嘻嘻，喜欢！”小姑娘立刻眉眼弯弯，笑容绽开，如同春日初阳，瞬间驱散了方才提及汤药时的那点阴霾。

她甚至特地站起身来，提着衣摆轻盈地转了个圈，将那身狐裘全方位地展示给他看，“这裘衣真好看！”

清冷的月辉下，狐裘上以银线精绣的云烟玉兰图样，随着她轻盈的动作仿佛活了过来，暗香流动，清雅非凡。

她本就生得极美，此刻一张小脸被雪白的绒毛衬得愈发粉雕玉琢，红润可人。那一笑，更是灿若春花绽放，令周遭的夜色都显得明媚了几分。

浮黎静默地看着她毫不掩饰的欢喜，见她如此开心，自己面上那惯常的清冷也不自觉地柔和下来，宛若春风拂过冰湖，霎时间冰雪消融，暖意丛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