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乍起,卷动着漫天血雨与尘埃,万物凄然,仿佛都在为一位圣人的陨落而哀泣,又似在为另一位圣人的沉沦而悲鸣。
那源自西方教义根本、却又走向另一个极端的寂灭死生之道,如同最后流淌的毒液,彻底侵蚀了接引的圣心,倒映在他那一片死寂的眸中。
他抬眼望去,神识所及,不再有生灵繁盛,不再有因果轮回,只见得天地一片肃杀,万物终焉,归于永寂。
既然慈悲渡不了世,既然宏愿终成空谈,既然谨守清规换来的只是道消魔长、师弟陨落……
那么,坚守这摇摇欲坠的圣人尊位,还有何意义?
这一刻,接引道心深处那最后一根维系光明的弦,悄然崩断。
天道圣人垂首,看着自己周身弥漫的、与这肃杀天地无比契合的灰暗雾气,心中涌起的竟不是恐惧与抗拒,而是一种扭曲的释然与快意。
就此堕入魔道,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东方天际,紫气浩荡三万里,瑞彩千条,映照诸天!
一股凌驾于圣人之上、漠然如天道本源的威压骤然降临,瞬间抚平了此地所有狂暴的法则乱流。
玄门道祖,鸿钧,于无尽霞光中显圣。
他一步踏出紫霄宫,无视时空阻隔,下一步便已莅临西方上空。
刹那间,漫天祥云自成华盖,遍地金莲凭空涌现,大道纶音无声奏响。
他身着紫袍,华发如雪,面容笼罩在朦胧道韵之中,无悲无喜,无善无恶,唯有至公至正的漠然。
道祖垂眸,目光落在昔日座下弟子接引身上,看着他周身魔气翻涌、道基崩坏的凄惨之状,眼中未见丝毫波澜。
无需言语,只见他自那宽大的袖袍之中,缓缓探出一只手掌。
手掌轻轻向下一按。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但那原本几近遮天蔽日、疯狂滋长的魔气,如同烈阳下的冰雪,瞬间凝固、收缩、发出无声的哀鸣!
一股无可抗拒、无法理解的伟力,生生压制住接引身上每一寸躁动的魔息,将那已然半只脚踏入魔道的进程,硬生生阻断!
接引周身裂缝中涌出的灰雾被强行逼回,那冰冷法相上的雾气也淡去几分,露出了其后接引那双混杂着痛苦、茫然与一丝解脱的复杂眼眸。
道祖出手,强行将一位濒临堕落的圣人,从魔道的边缘拉了回来。
鸿钧道祖的目光先是淡淡扫过太清与元始,那一眼似乎已看透所有前因与算计,却未作任何评判。
旋即,目光落下,尽数压在接引身上。
“接引。” 道祖开口,声音不含丝毫感情,“你可知错。”
话音未落,笼罩在接引身上的天道威压骤然更甚一重!
接引身躯剧震,仿佛五脏六腑都被无形大手攥紧,刚刚被压制下去的魔气与郁结血气一同上涌,逼得他又生生咳出一口暗含灰雾的污血。
鸿钧漠然打量着接引,那目光深邃,仿佛在审视一件出现瑕疵的器物,更似在等待,只待他口中说出任何一句推诿、辩解,或是如同当年通天那般桀骜不驯的言语,便会引动天道规则,再给予更严厉的惩戒。
好在,他座下的徒弟,并非每一个都像通天那般宁折不弯的倔强性子。
接引身躯微微颤抖,随即竟是干脆利落地双膝跪下,将额头抵近冰冷的地面,声音沙哑却清晰:
“接引……知错。”
叛出道门,自立旁宗,此刻自然再无颜面、也无资格再称“老师”。
他低垂着头,视线落在鸿钧道祖那纤尘不染的云履之上,压抑着又咳出两口淤血,才勉力抬起了头,脸上混杂着悔恨、悲苦与一丝最后的祈求:
“道祖,我与师弟……只是一时误入歧途,被执念蒙蔽了灵台,绝非有意背叛于您。我,我们……只是执念太深,反为魔道所惑,方才行差踏错……”
鸿钧静静地听着,面上无波无澜,待他说完,方才微微叹息一声,那叹息声轻得仿佛不存在,却让周遭天地都随之静默。
“贫道知晓了。”
他只如此说道,语气平淡,却对接引的辩解、对西方的未来、对那缕被夺走的鸿蒙紫气,只字不提其他。
这份沉默,比任何斥责都更令人窒息。
接引心下微微一沉,那股不甘与悲凉促使他方想继续开口。
或许是为自己求一线生机,或许是为师弟讨一份最后的体面,然而所有的话语,都在对上鸿钧目光的刹那,冻结在了喉间。
道祖无悲无喜地看着他,那目光并不锐利,却仿佛早已洞彻了过去未来,看穿了他所有未尽的言语与心底最深处那丝怨怼。
他什么也不屑于说,却又什么都知道,当真是无情无欲,高踞尊位,冷眼看着底下众生,即便是圣人,在命运洪流中挣扎沉浮。
在这一瞬,他忽而理解了师弟准提偶尔生出的那股强烈不平,那份源于出身与境遇的、刻骨铭心的不公。
一个压抑不住的念头,带着几分自毁般的冲动,促使他脱口而出:
“如果……今日犯错的是通天师兄,道祖您,也会如此吗?”
鸿钧并未因这近乎冒犯的比较而有丝毫动容,更不回答这假设性的问题,只是将话语引回原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最终的裁决意味:
“准提已入魔道,身死道消。你,也要陪他一起吗?”
冰冷的现实如同瓢泼冷水,瞬间浇灭了接引心中刚刚燃起的不忿之火。
他再次深深低下头去,将所有情绪掩藏在晦暗的阴影下,声音干涩:
“弟子……不敢。”
鸿钧不再多言,周身浩渺道韵流转,漫天紫气与金莲随之收束。
下一刻,他与接引的身影便自原地消失,唯有那漠然的天道威压缓缓散去。
道祖鸿钧,带走了接引,也为这场席卷洪荒的劫数,暂时画上了一个休止符。
当年是通天,如今是接引。
紫霄宫门,再次闭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