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弥勒的激烈指控，多宝的神色却愈发沉静，他缓缓摇头，道：

“所以说，佛教，才与西方教不同。”

他的目光仿佛已看透一切虚妄，留下最后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至于须菩提是佛是魔……你自己去问，便知。”

昭明不着痕迹地上前一步，轻轻搀住多宝的手臂，姿态自然。

周遭祥云随之流动，若有若无地遮住了他们二人的身影，也隔开了外界探究的视线。

多宝借着昭明的搀扶，微微侧身，斜睨了弥勒一眼，那目光中已无之前的冰冷辩驳，只剩下一种居高临下的、近乎怜悯的决断。

“弥勒。”他声音平淡，却带着最终的裁决意味，“你还不走？”

不等弥勒回应，他继续道：“你若不走，日后……就不用走了。”

“这话，同样请你转告给药师琉璃。”多宝的目光仿佛穿透虚空，看到了西方教真正的核心弟子，“你们要走，这三日就走。日后，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这是最后的通牒。

弥勒脸色铁青，胸中怒火与寒意交织，却知此刻再多言已是无益。

他狠狠拂袖，终是化作一道佛光，径直离去,所去的方向，正是药师琉璃的道场。

昭明道:“你怎么了?”

多宝不语。

祥云散去，露出了内里的情形。

大鹏左右看看，见孔宣神色间也有些许不易察觉的尴尬与担忧，便硬着头皮上前，接替昭明搀住多宝。

与其说是他搀着多宝，不如说是多宝将大半重量都倚靠在了他身上。

这个认知让大鹏心头一紧。

紧接着，他便感觉到臂弯中的身躯微微一颤，多宝侧过头，竟是压抑不住地咳出了一口血。

那血的颜色并非纯粹的鲜红，其中泛着浅淡却不容忽视的金色。

大鹏是第一次见到自家这位仿佛永远智珠在握、沉稳如山的大师兄吐血，扶着多宝的手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多宝察觉到他的惊慌，竟还有心思吓唬他，故意气息奄奄地作势还要再吐。

“师兄你怎么了啊！”大鹏果然上当，声音都变了调，连忙更紧地扶住他，脸上写满了真实的焦虑。

多宝抬起头，装出一副虚弱不堪的样子，对着他笑了笑，气若游丝：“有生之年……还能听见你叫我师兄，真是……”

大鹏被他这演技噎得差点把他摔下去，一脸心塞地道：“师兄，到了你这地步的修为，想死很难的。别装了，知道你没事。”

话音未落，多宝脸上那副病入膏肓的表情瞬间消失，顿时笑得春暖花开，然后好像真的满血复活一样，利落地甩开大鹏搀扶的手，脚步甚至比平时还要轻快几分：“行，不装了。”

他转身便走，步伐看似稳健。

然而，大鹏粗心未曾深思，一旁的昭明却看得分明。

在接引海与接引圣人正面交手，岂是等闲？

多宝究竟是否重伤，或许只有他自己心里知道。

他方才的吐血未必全是伪装，而他此刻的平常，或许才是真正不想让任何人察觉他虚弱一面。

这份刻意维持的无恙，一直持续到孔宣与大鹏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灵山天际，才戛然而止。

寂静的大雄宝殿内，莲座上的多宝猛然睁开双眼，一直强压着的伤势再也无法抑制，他剧烈地咳嗽起来，一口蕴含着浓郁金光与本源气息的心血终是呕了出来，溅落在纯白的袈裟之上。

纯白底色上，顿时绽开点点红梅，既是惊心，也是动魄。

只是这大殿空廖，唯独几件死物寂静陈列，自无人得见这位灵山世尊如此狼狈虚弱的一面。

他缓缓抬手，用袖口拭去唇边的血迹，深深呼吸，极力压下胸膛内依旧激荡不休的血气与痛楚。

那双深邃的眼眸微抬，定定地落在大殿前方那长明不息的烛火之上。

他看的是跃动的烛火，目光却仿佛穿透了火焰，看破了层层叠叠的时空迷雾，抵达了某一个他布局万古、呕心沥血追求的，既定的未来。

一丝极淡、却无比坚定的笑意，在他苍白的唇角边悄然浮现，带着无人能懂的释然与决绝。

“师弟啊。” 他对着昭明，轻声低语，声音虽虚弱，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们要赢了。”

昭明闻言，却是轻松一笑，为多宝输送灵力疗伤：“无字天书碎了就碎了，没事的。”

“话虽如此。” 多宝语气平稳地陈述着事实，“无字天书碎成了许多本，灵韵分散，档次自是降低了许多。如今人人皆可得阅，看似是机缘普降……

但是，无字天书终究是上古宝贝，纵然化为万千碎片，每一片所载，也是如今人间不可多得的至宝。恐怕，不仅不会带来祥和，反会引得纷争迭起。”

正如他所说，那无上的天书由一本化作万千，散布人间。

当然，那无数副本中所记载的，恐怕只是原本无字天书所蕴藏天道奥秘的万万分之一。

但即便如此，对于如今修行资源日渐匮乏的人间而言，每一片碎片都足以掀起腥风血雨，引得无数修士争夺。

“没事的。”多宝重复了一遍昭明的话，语气却带着截然不同的、深沉的意味，他目光悠远，“他们既然取经成功，天命流转，气运更迭，正是时候。”

昭明将目光投向大殿之外，那里云卷云舒，却隐有暗流涌动，他带着几分了然道：

“不过，你这一和他们彻底撕破脸，弥勒、药师琉璃一脉离心，灵山怕是要不安宁了罢。”

多宝闻言，唇角泛起一丝轻浅却极具分量的笑意，那笑意中带着执掌一教的从容与笃定。

“他们？” 他声音平和，却自有睥睨之势，“不足为虑。”

短短四字，道尽了一切。

弥勒的愤懑，药师琉璃的抉择，乃至整个灵山内部潜藏的所有反对声音，在这位以谋算著称的世尊眼中，似乎都不过是棋盘上些许微不足道的涟漪。

早已在他掌控之中，翻不起真正的风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