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是你一生逃不开的障。’
心底微嘲的声音响起,广成子微微摇头,‘闭嘴。’
‘呵,你忘不了她,就甩不脱我,为她忍受我就是你要付出的代价。’
殿内陈设古朴典雅,一应俱全。
紫檀木的桌几上,两盏青瓷茶杯静静而立,澄碧的茶水中倒映着道人端坐的身影,那影子随着水纹轻轻晃动,倏忽间被不知从何而来的微风揉碎,散作满碗细碎的金光。
昆仑山巅,圣人讲道留下的异象尚未完全消散,七彩霞光如轻纱般缠绕着皑皑雪峰。
偶尔有山风拂过,卷起殿内垂落的帘幕,却独独绕开了窗前静立的龙女,她伫立在那里,连衣袂都不曾飘动分毫。
广成子正襟危坐,眼帘低垂,将手掌平放在膝盖上。
他身姿挺拔如雪中青松,严肃得仿佛与这殿中的沉香木融为一体。唯有那偶尔微微颤动的长睫,泄露了静默中无限延展的思绪。
案上的茶水早已半凉,氤氲的热气早已散尽。
他本不该去尝这一口,明知其味甚苦,明知此心难主。
可终究还是举起了茶盏,任由那清苦的滋味在唇齿间蔓延,一如这千年修行也化不开的执念。
广成子微微侧首,望向窗外千年不化的寒雪。他缓缓展平素白袖袍,霜色自掌下绵延开去,铺展成一片寒寂。
这位衣冠整肃的阐教金仙紧抿薄唇,目光沉郁如昆仑深潭。
他竟喜欢上了不该喜欢的人。
如此僭越之念,如此悖逆之思,他广成子,当真是大逆不道。
那念头如附骨之疽,在他道心深处悄然滋长。
分明是修行万载的金仙,此刻却像个凡夫俗子般,为情所困,为意所乱。
窗外风雪呼啸,却不及他心头半分凛冽。
他本该断情绝欲,守心如玉。可那抹身影偏生在他灵台深处扎根,任他如何默诵黄庭,如何运转周天,都挥之不去。
真是……罪过。
近来因太清与元始天尊开坛讲道,门下弟子皆已回归昆仑。广成子往来敖瑜居处的次数便也多了起来,甚至时常帮她照料那两个活泼好动的孩子。
此刻,龙女敖瑜星眸璨璨,眼底仿佛收尽了北天流转的极光,清亮动人。她微微颔首:“这段日子,真的非常辛苦仙君了。”
青年喉结轻轻滚动,似有言语欲要脱口,却在她的目光中恍惚失神。
他长睫低垂,眼底渐渐拢上一层薄雾般的复杂情绪,最终又沉沉地压回舌尖,那分量,比他平日挥动的重剑还要沉上三分。
广成子垂下眼眸,在一片寂静中开口,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丝毫波澜:“娘娘言重了。照顾师弟,是广成子分内之责。”
他话音停顿,目光不自觉地追随少女绯红的裙裾。见她虽退开些许,却仍在近处停留,带着一贯的温柔关切。
敖瑜便又笑了起来。
这天地也为之倾慕的容颜,因这一笑越发显得姝丽无双,仿佛连时光都心生欢喜,由着她在这片冰天雪地中肆意张扬。
殿外传来孩童清脆的嬉笑声,打破了殿内凝滞的寂静。
敖瑜眼眸微动,将眼底的波澜被悄然压下,化作一声轻柔的吩咐:“把玄真和昊辰抱进来吧。”
仙侍应声而入,将两个襁褓中的婴孩小心翼翼地安置在殿内的摇篮中。
敖瑜俯身取过一旁的纸风车,素手轻转,那风车便哗啦啦地旋转起来,在透过窗棂的阳光下划出斑斓的光晕。
"乖,看阿娘这里。"她笑着,广袖轻掩朱唇,眼波流转间尽是温柔。
那笑声如春风拂过昆仑积雪,让整座殿宇都染上了几分暖意。
两个孩子睁着圆溜溜的眼睛,伸出胖乎乎的小手要去抓那转个不停的风车。
敖瑜微微倾身,青丝自肩头垂落,发梢轻轻扫过摇篮边缘。她耐心地变换着风车的位置,引得孩子们的视线随之移动,不时发出咿呀的欢快声响。
广成子静立一旁,望着这幅母子嬉戏的温馨画卷。
他看见敖瑜低头时唇角自然漾开的笑意,比昆仑山巅的朝霞还要明艳动人。
窗外的雪光映照着她侧脸的轮廓,给那含笑的眉眼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纸风车仍在欢快地旋转,彩色的光影在她的衣袂间跳跃舞动。
两个孩子的性情差异,在这段时日渐显。
哥哥玄真爱笑,见人便眉眼弯弯,想来长大后定是温润如玉的君子;弟弟昊辰却随了元始天尊的性子,平日里神情总是淡淡的。
好在两个孩子大点儿后变乖巧,不会再无故哭闹,让敖瑜省心不少。
此刻,敖瑜俯身将昊辰轻轻抱起。
还裹在绣纹襁褓里的小婴儿,不知不觉已长大了许多,抱在怀里沉甸甸的。一张小脸粉雕玉琢,白里透红,可见被照料得极好。
昊辰睁着那双水汪汪的黑眸,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的阿娘,那瞳孔清澈得能倒映出敖瑜温柔的面容。
他咿咿呀呀地说着只有自己才懂的婴语,忽然冲着敖瑜绽开一个大大的笑脸,露出刚长出的两颗乳牙,甜得让人心都要化了。
这般毫无保留的亲昵,与平日面对外人时那个冷冰冰的小娃娃判若两人。
敖瑜忍不住用指尖轻轻点了点他的鼻尖,小家伙立刻发出咯咯的笑声,小手在空中欢快地挥舞着,试图抓住阿娘垂落的发丝。
站在一旁的广成子望着这温馨的一幕,素来冷峻的眉眼也不知不觉柔和了几分。
敖瑜忍不住在那粉嫩的小脸上轻轻一吻,笑意盈满眼角:“我们昊辰真乖!”
她抬眸望向广成子,眼波流转间带着几分促狭:“这两个孩子刚出生时,夜夜啼哭不休,吵得你老师无可奈何。最后只得将摇篮搬到自己寝殿,他们才肯安睡。”
她说着,指尖轻抚过孩子柔软的面颊,“若是旁人想要抱一抱,他们立时便大哭起来,偏偏只认你老师和师伯。”
广成子静立在一旁。
他并不清楚龙女与老师私下是如何相处的,此刻听着这些亲昵的往事,心底竟泛起一丝难以言说的酸涩。
他面上仍保持着得体的微笑,终究没有作声。
怀里的孩子发出哼哼唧唧的呓语,长长的睫毛缓缓垂下,眼看又要沉入梦乡。
敖瑜轻柔地将孩子放回摇篮,细心地为他掖好被角。
殿内一时静谧,只余纸风车在微风中轻轻转动的细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