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更的梆子声在夜色中缓缓消散,余音萦绕在打宗巍峨的宫墙之间。
朱雀阁那扇沉重的玄铁门在刺耳的轰鸣声中缓缓开启,露出其中灯火通明的殿堂。
一盏盏赤金描魂灯依次点亮,宛如一条苏醒的光龙,将整个大殿映照得金碧辉煌。
跳动的烛光在武崧深紫色的蟒袍上流转,那用判官笔血精心浸染的并蒂莲纹在光影间若隐若现,每一片莲瓣深处都镌刻着旧日与明月并肩剿灭混沌时留下的剑痕,那些细微的破损处仿佛还在诉说着当年的惨烈。
"贺礼单第七十九条,"礼官的声音微微发颤,双手恭敬地捧起鎏金名册,在摇曳的烛光下朗声诵读,"做宗献雪蚕丝百匹、北海鲛珠十斛......"他的话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与檐角铜铃的脆响交织在一起。
就在此时,檐角的铜铃忽然无风自动,发出一连串急促的鸣响。
殿内那座白虎石像光滑的表面映出一个逐渐清晰的白衣身影。满堂宾客的谈笑声戛然而止,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
白糖踏着满地的碎玉缓缓走来,每一步都发出细碎的声响,在寂静的大殿中格外刺耳。
他腰间的青玉珏与武崧的赤金剑鞘铿然相撞,发出一声清脆的鸣响。
这对曾经的兄弟隔着丈许红绸遥遥相望,红绸上绣着的百子千孙图在烛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却掩不住两人之间那道因宗派利益而生的鸿沟。
"白糖......"武崧的嘴唇微动,欲言又止。
他的目光在白糖苍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那双曾经明亮的眼眸如今如同蒙尘的琉璃。
"无妨,"白糖的声音平静得如同结冰的湖面,"莫误了吉时。"礼官闻言赶忙上前,躬身引他入座。
在他转身的刹那,衣袖带起一阵微风,隐约带来一丝若有若无的药香。
就在明月顶着九鸾衔珠冠踏入大殿的瞬间,白糖手中的琉璃盏突然炸裂!
碎片如星辰四散,深深刺入他的掌心,鲜红的血珠滴滴答答地落在地面上,竟诡异地凝结成几朵盛开的茉莉花苞,在烛光下泛着妖异的光泽......这情景,与他当年迎娶墨青时如出一辙。
"夫妻对拜——"
唱礼声如同利刃,狠狠劈开尘封的记忆。
白糖的眼前一阵恍惚,竟然又看见六年前那个夜晚,他轻轻掀开鲜红的盖头,墨青含笑的嘴角。
那一幕如同梦魇,至今仍在每个深夜将他惊醒。
席间的私语声如同毒蛇般钻入耳中:
"听说白宗主对苏家小姐......"
"雨师氏死时腹中......"
"要我说苏婉姑娘才该......"
这些细碎的低语在喧闹的喜乐中时隐时现,如同一根根细针,刺在白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掌心的伤口传来一阵刺痛,却远不及心中的万分之一。
与此同时,在苏府的暗室中,苏婉正对镜梳妆。
“阿景,待事成之后......”话还未说完,嘴角留下一道血痕。
侍女彩蝶捧着药盅跪倒在地,声音带着颤抖:"小姐,南宫府主的贺礼......"
"不急,"苏婉拿过药盅起身将药汁泼向镜框,漆黑的药液顺着雕花木框缓缓流淌,"等时机到了......大礼才算备齐。"
她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千里之外的身宗禁地,冰棱在冷月下泛着幽蓝的寒光。
白青唐华又一次摔在坚冰上,右脚踝已经肿得老高。
她死死抓住灵儿的衣袖,嘶声喊道:"阿娘被杀时......比这痛千倍!"稚嫩的嗓音在空旷的冰原上回荡,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悲怆。
混沌兽的虚影在她背后若隐若现,低沉的声音如同来自深渊:"何苦自虐?放开束缚......"
"滚!"幼童猛地咬破舌尖,血雾在空中凝结成一道复杂的咒文,逼得兽影连连后退
"我要......亲手杀了他!"她倔强地抬起头,眼中燃烧着仇恨的火焰。
就在武崧挑开明月盖头的瞬间,满堂宾客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喝彩声。
而在遥远的身宗禁地,暴雨如注,狠狠砸在冰台上。白青唐华蜷缩在血水泥泞中,混沌兽的声音混着雷雨在她耳边回响:"......你娘的血还在结冰......"
幼童眼中厉芒骤现,小手快速掐诀!数十道冰棱应声而起,倒悬成森然剑阵!暗处窥伺的身影猝不及防,左袖被凌厉的冰棱削断,露出手腕上扭曲的堕神印记。
"好宫主,"那人舔舐着伤口低笑,声音如同毒蛇吐信,"你以为弑父就能解脱?你体内流的可是......"
话音未断,南方天际突然赤焰爆裂,刺破厚重的雨幕。
身宗境内所有的茉莉花瞬间凋零,混着雨水的花泥在地上蜿蜒流动,最终汇成七个淋漓血字:"诛心者,人恒诛之"。那些血字在闪电的映照下泛着诡异的光泽,仿佛具有生命般微微搏动。
白青唐华怔怔地望着那些血字,冰凉的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与泪水混在一起。
她伸出颤抖的小手,轻轻触碰着心口的青玉簪,那上面还残留着一丝熟悉的温度。
而在打宗喜宴的喧嚣中,白糖悄然离席,独自站在长廊的阴影里。
他摊开手掌,看着掌心已经凝固的伤口,那几朵血茉莉的痕迹依然清晰可见。
夜风吹起他雪白的衣袂,在明灭的灯火中,他的身影显得格外孤寂。
"阿青......"他轻声低语,两个字在唇齿间辗转,最终消散在风中。
廊下的茉莉花在夜色中静静绽放,散发着淡淡的幽香,一如当年她最爱的味道。
此时,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宗主,一切都安排妥当了。"黑影低声禀报。
白糖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地望着远方身宗的方向。
在那里,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一个已经永远离开,另一个正怀着对他的刻骨仇恨。命运的齿轮已经开始转动,而他们都不过是这盘棋局中的棋子。
"去吧。"他最终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声音里带着说不尽的疲惫。
黑影领命而去,长廊中又恢复了寂静。只有檐角的铜铃还在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清脆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