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宫，幽华殿。
阮清婉被安置在一间以玄晶为墙、鲛绡为帘的寝殿内，殿外二十四名鬼面侍卫执戟而立，殿内四名青衣侍女垂首待命。她试过推门，纹丝不动；试过呼喊，无人应答。窗棂外是永夜般的冥空，一轮血色月轮悬在天际，映得她脸色惨白。
“放我出去！”她拍打着玄晶门，掌心已震得发红，“我家中还有爹爹等我煎药，他肺疾未愈，若我彻夜不归……”
“帝妃。”最年长的侍女碧罗屈膝行礼，声音平板得像一潭死水，“帝君有令，三日后大婚。您若再伤自己，奴婢们会被扔进忘川喂魍魉。”
清婉猛地停住，指尖发颤。她想起爹爹教她的医者仁心，咬牙道：“那便叫你们帝君来见我！”
话音未落，殿门无声而开。夜无尘负手而入，墨袍下摆掠过玄晶地面，像一道割裂夜色的刀痕。他抬手，四名侍女便如烟雾般散去。
“想逃？”男人黑眸微垂，语气听不出喜怒。
“我要回家。”清婉挺直脊背，声音却止不住发抖，“我阮家虽贫，也知婚姻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帝君强留，与山匪何异？”
夜无尘忽地笑了。那笑意未达眼底，反叫人脊背生寒。他抬手，指尖划过半空，一面水镜凭空浮现——镜中正是人界阮家医馆，鬓发斑白的阮父咳得弯下腰，药柜上的药包散落一地。
“令尊的肺疾，需以冥界‘凝魂草’为引。”男人声音低沉，“凡人寿命不过百年，你嫁我，他得长生。不嫁，他三日后咳血而亡。”
清婉瞳孔骤缩。她认得那药柜，认得爹爹咳在帕上的暗红血点。医者不自医，她比谁都清楚那意味着什么。
“你威胁我？”她指甲掐进掌心。
“本君从不威胁。”夜无尘收回水镜，语气淡漠，“只是陈述因果。”
清婉踉跄一步，扶住桌角。烛火跳动，映出她惨白的脸。良久，她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好。但我要三株凝魂草，一株给爹爹，一株给镇东的李婆婆，她咳了十年……”
男人眼底闪过一丝意外。他以为她会哭会闹，却未料到她开口先记挂旁人。
“允。”他转身，玄晶门再次合拢，“三日后，冥界万鬼同庆，你最好学会——”声音隔着门传来，带着金属般的冷意，“如何当我的帝妃。”
当夜，清婉蜷缩在鲛绡帐内，听着殿外幽风呼啸。她想起爹爹教她认的第一味药是甘草，味甘性平，能解百毒。可如今，她中的毒叫“冥界”，无药可解。
第二日，侍女送来嫁衣。玄色为底，以金线绣万鬼朝月之纹，裙摆缀三千颗幽冥珠，行走间如星河流转。清婉被按在妆台前，青丝被梳成高髻，一支白骨簪插入发间——那是冥界帝后的信物，传说以初代帝君的肋骨制成。
“帝妃真美。”碧罗捧着胭脂盒，声音里却带着怜悯，“只是这胭脂，需以彼岸花汁调和，沾唇即入血脉，生生世世，再非人族。”
清婉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杏眼桃腮，却陌生得像另一个人。她忽然起身，抓起桌上的剪子抵住脖颈：“我要见帝君！”
侍卫的戟刃瞬间交错，却在下一刻齐齐断裂。夜无尘不知何时已立在殿中，黑眸扫过剪子，清婉只觉手腕一麻，剪子已化作齑粉。
“想用死逼本君？”男人捏住她下巴，指腹摩挲过那抹被彼岸花染红的唇，“冥界最不缺的，便是鬼魂。”
清婉颤声道：“那你要什么？”
“要你心甘情愿。”夜无尘松开手，掌心浮现一枚血玉，“此乃魂契，你爹爹的命、李婆婆的命，乃至人界所有你在乎之人的命——都系于你一念。”
血玉中，她看见爹爹的魂魄被黑雾缠绕，李婆婆的魂魄在忘川边徘徊。泪水终于落下，砸在嫁衣上，晕开深色痕迹。
“我嫁。”她听见自己说，“但我要你立誓，保他们一世平安。”
男人眼底掠过一丝晦暗。他抬手，一滴指尖血落入血玉，霎时红光大盛：“以冥界为证，违誓者，永堕无间。”
第三日，冥界万年无光的天穹竟飘下黑色雪片。万鬼齐聚冥宫，幽蓝鬼火列成十里长街。清婉被扶上玄晶凤辇，透过鲛绡盖头，看见夜无尘立于高台之上，墨袍猎猎，腰间佩剑映着血月，像一尊无情修罗。
“礼成——”鬼相的声音回荡在冥空，“帝后，入幽冥殿！”
清婉被牵着手，一步步踏上玄晶台阶。每一步，都似踏在刀尖上。她想起爹爹曾教她：医者救人，先救心。可如今，她连自己的心都救不了。
幽冥殿门轰然开启，夜无尘俯身，在她耳边低语，声音竟带着一丝近乎温柔的残忍：“别怕，从今日起，你的命，与本君同长。”
清婉闭上眼，泪水无声滑落。黑色雪片落在嫁衣上，瞬间融化，像一场永不会停的丧礼。
殿门合拢，隔绝了所有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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