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元漪眼中也闪过一丝诧异，但旋即被更深的不满取代。
背得熟又如何？不过是死记硬背，未必懂得其中真义，更未必能约束她跳脱的性子。
萧元漪背得尚可。《内训》‘事父母’章，释义。
萧元漪打断她，语气没有丝毫温度。
前世程少商就栽在这里，她无法理解那些要求女子对父母绝对顺从、逆来顺受的孝道，尤其面对萧元漪的严苛时，每每激愤难平，言语顶撞。
程少商抬起头，她没有立刻回答，反而问道。
程少商阿母，敢问何为‘孝’？是唯唯诺诺，言听计从，不敢有丝毫违逆？还是体察父母深心，以自身言行令父母安心、欣慰，乃至光耀门楣？
此言一出，厅内落针可闻。
程颂倒吸一口凉气。程少宫瞪大了眼睛。青苁更是屏住了呼吸，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位突然语出惊人的四娘子。
萧元漪放肆！圣人之言，岂容你妄加置喙？《内训》明明白白写着‘父母怒责，当顺受之’，这便是孝道！你是在质疑圣人之训，还是质疑我的教导？！
程颂急得想开口打圆场，却被萧元漪一个眼神钉在原地。
她仿佛感受不到那迫人的威压，依旧站得笔直，声音依旧平稳。
程少商阿母息怒，少商不敢质疑圣人之训，更不敢质疑母亲教导的苦心。只是……
她微微一顿，语气带上恰到好处的困惑。
程少商少商读《礼记·祭义》有云：‘孝有三：大孝尊亲，其次弗辱，其下能养。’ 孔圣亦言：‘今之孝者，是谓能养。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别乎？’
程少商少商愚钝，只是不解。若一味顺受，明知父母之命有偏颇，或于家族门楣有损，亦不敢言、不敢劝，只恐惹父母动怒，此‘顺’是孝，还是‘不敬’？是尊亲，还是……弗辱，乃至损及门楣？
萧元漪住口！
萧元漪猛地一拍桌案，震得茶盏叮当作响。
萧元漪好一张利口！
萧元漪我让你释义《内训》，你倒好，搬出《礼记》《论语》来与我诡辩！看来你不仅顽劣，还学会了巧言令色！
萧元漪强压怒火，声音冷得像冰。
程少商适时地低下头，露出一截白皙脆弱的脖颈，姿态放低，声音也带上了些许委屈。
程少商母亲误会了。少商并非诡辩，只是真心求教。母亲教导严苛，是为少商日后前程计，为程家门楣计。少商深知母亲一片苦心，不敢辜负。只是……只是这‘顺受’之道，与‘尊亲弗辱’之间，少商实在难以把握其度，唯恐行差踏错，反累及父母清名。故斗胆请教母亲，望母亲明示。
萧元漪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
厅内陷入一种诡异的僵持。只有程少商微微垂首，一副恭听训示的模样，安静地等待着。
良久，萧元漪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萧元漪伶牙俐齿！歪理邪说！今日……今日且罢！回去将《女诫》《内训》各抄写十遍！明日此时，我要看到！
程少商是，阿母。少商告退。
程少商再次行礼，动作标准，态度恭顺，然后才转身，步履依旧平稳地退出了正厅。自始至终，脊背挺直，不曾弯折半分。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厅内的压抑气氛才稍稍缓解。
程颂和程少宫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骇。
阿妹……她刚才是在和阿母讲道理？还把阿母……噎住了？
萧元漪坐在主位上，脸色铁青，手指紧紧攥着衣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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