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渐渐回暖，风中已经有了春天的味道。
闻峪舟还没有下班，阿秋倒罕见的没有在窗前坐着。
卧室里摆着一个大箱子，不少照片和书信全散乱在地上，显得格外的杂乱无章。她毫不在意的坐在这些东西中间，一件一件的翻看着。
其实先前这个箱子是被她锁在柜子里的，从沽恒河搬来的时候大多行李都被她丢了，却执着的带着这个，来z市已经快三年了，这还是她第一次翻出来打开。
她指尖捏着一张略有些发黄的纸张，上边写的字似乎是两个人的对话，
【不要在意她们。你成绩这么好，她们嫉妒你，做好你自己就好了。以后考个好大学，逃离这个破地方，你的未来是光明大道。加油阿秋。】
【谢谢你，不用担心我。】
上方的字体稚嫩，是个男孩子写的。类似这样的信还有很多张，无一不是在安慰鼓励阿秋。
她又拿起一本厚厚的日记，里边内容不算多，字迹却格外的张扬，丝毫不像她内敛的性格。与信中的写法完全不同，笔锋明显的锋利，对比之下她回复那个男生的字收敛极多，像是在克制。
灯光照在她的面上，垂下来的发丝映出一片阴影，看不清她的表情。
记忆似乎随着信件飘回了几年前。
...
那会她还在上初中，完全属于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那种状态，她是班级里最安静的那类人，彷佛除了读书没有别的事能够影响到她。
可她在年级里依然很出名，几乎没有人不知道她，只因她的学习好，次次都是第一，名字和照片始终在成绩大榜的最上方。
一些成绩优异的同学乐于来找她问问题，她也总是可以用通俗的说法来给她们解答。
她喜欢呆在学校，也喜欢学习给她带来的乐趣，这可以让她短暂性的忘记家庭给她带来的痛苦。
可就是这样平静又美好的初中生活却在初三那年戛然而止。
学校里是不止有好学生的，可她没有想到那群不良少女会把目标放在她的身上。开始是若有若无的语言讽刺，
“跟人家学学啊。”
“别别别，我可学不来，人家纯的一批，学霸啊~哪里是咱能比得了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刻意拉长的尾音，阴阳怪气般的语调以及刺耳的笑声在她耳边不停的响着，可这些丝毫未能影响到她，她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端坐在书桌前做题。这些小孩子气的话语甚至算不上是在骂人，毕竟她从小听到的那些可比她们说的难听多了。
几人见她毫无反应，于是怒意涌上心头。领头的女生打扮靓丽，穿着不菲，看上去就是一副富家小姐，从小娇生惯养出来的。
她扬起手狠狠的甩掉阿秋手上的书，甚至极为过分的踩了几脚，斜着眼睛瞥她：“装着单纯无辜的模样想要勾引谁？私底下应该骚得很吧。”她声音尖锐，说出来的话也毫不留情。
阿秋仍然没动。上课铃声响起，女生愤愤的瞪了她一眼，转身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她低下身子捡起书，页面上的鞋印格外明显，她毫不在意的用手拂去灰尘，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而她这种态度很快便促使了更为激烈的欺凌。
她们似乎很排斥阿秋死学习的样子，看上去和谁都格格不入。学校是个变相的小社会，两两抱团的情况最为常见，可偏偏阿秋是所有人眼中的异类，因为她与谁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所以接着便是更加明目张胆的捉弄与羞辱。
她被那几个女生堵在了厕所里，她们嚣张的哄笑着把她推倒在地。地上脏水和走动时留下的污泥沾在她身上，狼狈的要命。
领头的女生依然是之前扔她书的那个小姑娘，名叫沈冉情。她家中是做生意的，父母都不在身边，便以金钱来弥补对她缺失的陪伴，也间接的养成了她狂妄骄纵的性子。
其实这些阿秋都不关心，她只知道沈冉情家境卓越，很有钱。
而偏偏在这个时代，有钱便意味着、她惹不起。
阿秋低垂着眼眸，面上没有一丝表情。沈冉情手中那翻盖手机的镜头正对着她，似乎是觉得太无趣，沈冉情把手机扔给一旁的女生，自己蹲在阿秋面前，她看着阿秋的脸，毫无预兆的抬手用力的扇了过去，力气之大让她的手都跟着抖了抖，她动作轻柔的拨开阿秋散在脸侧的头发，那白净的脸上此刻红了一片，极为显眼。
“臭婊子，你这张脸到底哪里吸引了陈铭浩，妈的一股子狐媚劲恶心死了，凭什么勾引我的铭浩哥哥。”她猛然捏住阿秋的下巴，迫使她抬头与自己对视，长长的指甲刺进肉里，留下了痕迹。她眼神平静的像一潭死水，一切都没能让她掀起一丝波澜。
陈铭浩？让她仔细的想一想，那个腼腆的男孩子似乎是给自己递过情书来着，不过那张粉红色画着爱心的信被她丢进了垃圾桶，她甚至都没有打开看过。所以沈冉情喜欢他？可这跟她有什么关系呢，她眼底多了一些茫然，难道爱情就是这么个复杂的东西吗？
沈冉情被她漆黑的眼睛盯着，瞳孔中倒映出自己的脸，她竟突然生出一丝寒意，退后两步松开了她。
她似乎认为自己刚刚类似于被阿秋吓到了的动作及其丢人，于是气冲冲的拿回自己的手机，恼羞成怒般叫喊着让身边的女生扯掉阿秋身上的衣服。
几个女生应声而上，很是粗暴的拽着她身上的衬衫。沈冉情在一旁狞笑着拍下照片，闪光灯和快门声交映。
上身的衣服呈一种半掉不掉的状态，照片中阿秋头发凌乱，一副引人遐想的模样。
沈冉情好像终于玩累了，她凑上前用手机轻拍了拍阿秋的侧脸，声音中带着笑意，表情邪恶又狰狞：“你真的很没趣。你应该哭喊着对着我求饶，然后跪在地上求我原谅。”顿了顿，“如果你哭出来照片的效果可能会更好，就像日本动作片里的女优一样。”
几人笑着从她身上跨过，嘴里说着些恶心的话，反正她听不清晰。
头发再次挡住她的视线，她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该道歉寻求原谅的会是自己呢，她又没有错，她只想努力学习，按母亲所期待的那样，走的更远。她的大脑似乎陷入空白状态，她对不起谁了呢，她搞不懂，反正一定不会是对不起她们。
她知道她现在的样子一定很糟糕，可她想的却是另一件事--如果一身脏的回去，该怎么和母亲解释呢。
那群小姑娘年纪不大做事倒够狠，她们把阿秋的照片在班级中疯狂的传阅，于是那些人看她的眼神越来越奇怪。她能听到女生们在背后骂她婊子、下贱，彷佛她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一般；她能感觉到之前那些好学生的疏远，没人再来问她问题，众人对她避如蛇蝎，好像她是一件脏东西，沾染上就会不干净。
“没看出来年级第一私底下居然这么骚啊，开个价吧，多少钱一晚。”
甚至有男生直接淫笑着对她说出这种下流的话，起哄嘲笑的声音不绝于耳。
在这个懵懂幼稚的年龄，“性”这个事却被周围人频繁提及。有人红着脸捂上耳朵，有人笑的灿烂嘴里开着黄腔。这本不该是初中生能够轻易说出口的话，可他们只觉好玩、有趣，他们不在乎。
于是所有的恶意像浪潮般向她袭来，快要将她淹没，没人帮她捂住耳朵隔绝这些不堪的话语。她静静的坐着，淡然的模样越发显得清冷，可她足够坚强，她甚至可以平静的听着。一直便是她自己一个人抗下所有，她早就习惯了。
“阿秋，你怎么成这样了，她们说的都是真的吗？”
这个一手促使她受到暴力相向的男生正一脸复杂的站在她面前问她，很明显是也看到了她的那些照片，不知道沈冉情都添油加醋跟他形容了什么呢。她昂起头直视他，眼底的坦荡一时间让他不敢看她。他想开口继续说，像在痛心疾首劝导误入歧途的坏孩子要走正轨一样，可阿秋不想听他说。
她扯出一抹极为冰冷的笑容：“你离我远点就好，谢谢。”
很有礼貌的说完，她转身头也不回的走开，只剩下陈铭浩气愤的声音在身后喊着：“你自甘堕落！”
她觉得有点好笑。
不出意外，她又被沈冉情盯上了。很是张狂在踹了一脚她的桌子，戾气十足的凑近她耳边，声音一如既往的尖锐：“你是不是听不懂我的话，我让你再也不要去勾引铭浩哥哥，你为什么还这么不要脸的往上贴？”
这种人很奇怪，她不会听别人解释，也不在乎事情的真相，所以欺负人很多时候也是没有理由的。
她见阿秋不搭理她，倒也不恼，笑着威胁阿秋：“你那几张照片够‘美’的，你说如果我拿给你妈看怎么样，她应该没想到自己的女儿在学校这么....”她的话尚未说完便被打断。
阿秋猛然站起身来，转到沈冉情面前，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时，胳膊狠狠的抵在她那纤细的脖颈处，直接把她按在桌子上。阿秋眼中闪着凶狠的光芒，或许是情绪波动太大，以至于眼白处染上些红血丝，看上去越发像个浑身充斥着尖刺的怪物。
沈冉情在她这样的眼神注视下，终于后知后觉的感到了害怕，她费力的挣扎着，瞳孔也跟着放大。
阿秋缓慢的开口，声音嘶哑，很像钢笔的笔尖在磨砂纸上勾画的卡顿感。
“沈冉情。你的游戏该结束了，再继续下去，我不敢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她抬起胳膊，拽起沈冉情的衣领，把她甩到一边。而后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自顾自坐回座位看书，似乎刚刚那个动手的人不是她一样。
沈冉情弯着腰费力的咳嗽着，那是缺氧后的反应，她的脸涨的通红，大口大口的呼吸着空气。她心有余悸的捂着心口，像是在平复跳的过快的心脏，她能感觉到，刚刚阿秋是真的想勒死自己。她忌惮的回到自己的座位，老老实实的不敢再挑事。
周围人仍在窃窃私语说个不停，左不过是在说她怎么下手那么狠，眼神好吓人之类的，这样的话压根就入不了她的耳，她从来都不在乎别人会怎么谈论她。
她本来真的没想过要动手的，因为她穷，真打起来了她赔不起，所以之前她都忍下来了的，可沈冉情万不该提及她的母亲，那是她的底线，没人可以触碰。
上课时同桌给她递过来一张小纸条，她歪头看着他，有些不解。其实她和同桌并不熟--事实上她和谁都不熟。她只知道同桌叫谈景生，平时一股子书生气质，就像他的名字一样，儒雅、斯文。
【别被她们影响，快中考了，你不要分散心思在别的事情，你和她们不同。你要不停的往前走，总会有光的。我说话向来很灵的，你以后一定会比她们所有人爬的都高，所以她们只能算是你高登路途上的一点小阻碍，你别害怕，也别被打倒。】
这一长段心灵鸡汤灌得她直发懵。她动作极轻的眨一眨眼睛，泪珠却已经在眼眶中打转，虽然始终没能落下来。
她转过脸，无声的对他做了个谢谢的口型。
在中考前的那段时间，她收到过来自谈景生的很多封类似的信，他力量微薄，却在最后的日子里给了阿秋所有的温柔。
于是后来的很多年，阿秋都在拼命的往前走，马不停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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