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慢慢飘回来,她放下手中的信,平平整整的理好与一堆相同的信件一齐摆放进箱子里。
窗外天色渐黑。
望着那些年份以久的旧书信,她紧皱着眉头沉默的闭上了眼睛,胸前跌宕起伏,急促的呼吸像快要溺死一样。
谈景生成绩也是极好的,他是那种一点就通的人。生于一个书香门第,他从小受到的教育都是极为正面的,父母亲教会他的从来便是以善待人。他看上去温柔又干净,散发着清冷的气质,就像是一个误入凡尘世俗的少年。
上天似乎对这样美好的人儿情有独钟,所以极早的将他收走。
阿秋是高一那年才知道谈景生其实是活不长的。他的病是先天性的,一生下来便带着,一直身体都不算好,所以他身上萦绕的不止有书卷的气味,还常年带着股淡淡的中药味。
她当年考上了沽恒河的重点高中,又恰是重点班,谈景生也在。
他笑着跟她说,好巧啊同桌,我考的也不差哦。他很少笑,乍然笑起来却是好看极了,嘴角勾起的弧度恰到好处,眼睛弯成一轮明月,荡起一片涟漪,脸颊上映出一个小小的梨涡。
阿秋不知道自己当时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她只记得看到他的时候自己笑的很开心,她从来都没有那么开心过。
可甚至没到一学期,她就没再见到过谈景生来学校了,听老师说,他休学了。
她也是那时才知道,他的病似乎真的到了一种很严重的地步。
高一的那年寒假,她去了谈景生的家找他,她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好起来,但是她还想见见他。
谈母红着眼把她带到医院,在那间小小的病房里,她看见了躺在病床上的谈景生。
他太瘦了,病服穿在他身上松松垮垮的,脸色已经苍白到一种近乎透明的状态。长时间的化疗使他失去了之前的光泽与色彩,像一块蒙尘的珍贵珠宝,暗沉的看不出原样。他被病痛折磨的越发没精神,那一头乌黑亮丽的头发再也遮不住他的眼眸了。
阿秋走进去的时候,他正恹恹的看着窗外--那里有一棵树,枝干粗壮,不过光秃秃的,天气渐寒,叶子早已掉落光了。他还是听见了阿秋刻意放低的脚步声,动作迟缓的回过头,他安静的同阿秋对视。
病房的门已被关上,房间里的气氛倒是没有多沉重。他甚至毫不在意地笑了笑,一点也不好奇阿秋为什么会找来医院。于是阿秋也跟着他一齐傻笑,随手拉过旁边的椅子坐了下来。
他伸手指向窗外的那棵树示意阿秋看去,声音依然染着笑意:“这棵树叫白玉兰,开出来的花是玉白色的,听说很好看的,可惜现在天太冷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开花。”
“很快的,开春的时候它就会开花了。我知道有个地方有一大片的玉兰树,可美了,到时候我带你去看好不好,我们拉钩。”阿秋抬起手伸向他,语气自然,眼神里带着期翼。
谈景生轻轻的按下她的手,笑的温柔,他摇了摇头:“我没办法答应你。我可能见不到花开了。”阿秋眼中的光芒随着他的话变得暗淡,“阿秋,我不能骗你。我或许活不到那个时候了。”他随意的像是在谈论别人一样。
“万一呢?”阿秋执拗的反问他,“生死之事哪轮得到你做主,万一死不掉呢。”她的话过于小孩子气,终于不是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了,谈景生笑的更加开怀,像是被呛着了般皱着眉轻声咳嗽,“哪怕有一丝一毫的差错,我都不能给你保证。”阿秋还想继续说些什么,却被他打断。
他的手攥着阿秋的手,凉的很。手上的青筋分明,手指秀窄修长,白皙的和阿秋不分上下。他扯下手腕上的檀珠,自顾自的给阿秋戴上,眼神也越发的柔和。他在阿秋疑惑的表情下开口,
“这串檀珠是早些年母亲带我去寺庙求来的,说是能保平安。我还是挺信的,毕竟当年医院都断言我活不过十四岁,可我还是好好的活到了十七岁,我只觉多活了三年已经是我赚了。这串檀珠送给你,希望它能给你带来好运。”
他低垂着眸,阻止了阿秋的动作。反手握住阿秋的手捏了捏,两人的手指缠绕在一起,倒有种奇妙的融合感,丝毫不违和。
谈景生声音坦然:“阿秋,替我去看我没能见到的风景,然后连带着我那份一同活下去。”
他动作极轻的推开阿秋,像是累极了一般躺下去闭上眼睛。
阿秋明白他的意思,神色复杂的起身往外走。
“你永远都不要回头,你要一直往前走。阿秋...”
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一句话像是自言自语一样,她没能听得清。
脚步有一瞬间的迟钝,可她没有停下。
开学后没多久,她得知了他去世的消息。
最后一次化疗,他没能挺的过来,时年、十七岁。
葬礼那天阿秋偷偷跑去看了。遗照上的谈景生跟活着的时候没有一丝一毫的区别,风华正茂、意气风发,她甚至恍惚中还能看到这个温柔到骨子里的男孩在冲她笑。耳边的哭声不断,所有人都在为他难过、替他惋惜。阿秋静静的离场。
对啊,这么好的一个男孩,为什么苦难要找上他呢。阿秋想不明白。不是说好人总会有好报的么,难道这些都是说来骗人的话么。
天色阴沉,连阴了好些天的天空终于洋洋洒洒的飘下了雨。
阿秋在雨中狂奔,似乎她跑的快些、再快些,就能将所有的痛苦全都挡在身后。
她最终停在一片小树林里。
眼前的景象足以让人震撼。整片满树的白玉兰已经不再是先前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形态了,它们肆意的绽放着,随着风的频率而舞动着,在雨中盛放开生机勃勃的美。
她彷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双腿一软跪坐在地上。湿润的土地沾着泥,弄脏了她的衣服,可她像没察觉到一样,看着竞相开放的白玉兰,她终于忍不住痛哭出声。
“谈景生,你看得见吗,白玉兰开花了。”
她声音嘶哑,再也不压抑情绪,大声的昂头喊着。
一切安安静静,只有风吹动的声响,像是谈景生在回应她。
她垂下头,瘦弱的脊背突起,崩溃的掩面哽咽。
玉兰摇曳,是春在为你演奏啊。
亲爱的谈景生,你一定看到了,对吧。
...
檀珠被她攥在手中,硌着她的手心,她表情有些空洞,擦了擦眼角的泪,眼眶微红。
箱子里东西不算少,但大多都是杂物,除了这些信和这串檀珠之外,其他的都随意的被她扔在里边。其中有个黑色的翻盖手机--现在已经很少用这种翻盖按键手机了。手机上已经落了灰,阿秋很自然的给它开了机,瞬间跳出来好几条信息,都是来自同一个人,备注很是简洁--易。
最早的一条是她母亲刚离世不久,她和闻峪舟刚来z市的时候,
【你确定不再考虑考虑?我能开给你的条件绝对不会让你失望。】
【你要清楚你的能力,天赋不是你这么浪费的。】
【我相信你应该知道怎么做才是正确的选择。】
最近的一条甚至就在十几天前,
【我给你时间,你再好好考虑一下,想好了可以随时联系我。】
她眼底多了几分思索。钥匙开锁的声音响起,她知道是闻峪舟回来了,她把东西一股脑扔回箱子里,连带着那个黑色手机一起。箱子被她重新锁回柜子里,闻峪舟是知道这个箱子的存在的,不过他不知道里边都有些什么。
熟悉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她转过身,看到闻峪舟手上拿着的一束玫瑰花。
“路边看到了那家花店,我知道你喜欢花,就给你买了一束。”他笑着开口,手中的玫瑰是刺眼的红。
阿秋接过花,沉闷的心情并没有因为闻峪舟好转起来,事实上她更加焦躁。
闻峪舟凑上前吻了吻她的唇,心情迥异,彼此沉默的交换了一个吻。
看着闻峪舟走近浴室的背影,阿秋有些愣神。
其实她喜欢的花从来便不是红玫瑰,可闻峪舟似乎不知道,所以次次带回来给她的都是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