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峪舟早早的便走了,不知道为何,他一个管理层倒比旁人还要忙。
阿秋闲来无聊坐在窗边的桌子前,面前摆着那本厚厚的日记,旁边还放着一支钢笔,她不知在犹豫些什么,久久都没有下笔。
正午时分,门铃声响起,她晃了晃有些酸痛的脖子,起身去开门。
门外的男人约莫四十多岁,一脸严肃,不苟言笑的脸上隐约能看的出与闻峪舟相像的地方,身上散发着一种属于上位者的气势,岁月并没有在他身上留下痕迹,因着年龄的原因,倒使他多了几分独特的魅力。他扬起眉头,淡然的分了个眼神给阿秋。她没被男人板着的脸吓到,很是客气的开口问了句:“您好,请问您找谁?”
“我是闻峪舟的父亲。”
男人语气一板一眼的,一副习惯了同下属说话的样子,毫不客气。
阿秋倒没有多惊讶--其实闻峪舟和他父亲长得还是挺像的,只不过她不太能确认,因为她从未见过闻峪舟的父亲,她只听他提过几次,次数极少。
“您是来找阿舟吗?他一早去公司了,您要不要进来喝杯茶?”
她依然很礼貌,一边跟男人说着话,一边做出请进的姿势。
男人径直走进房间,皮鞋的嗒嗒声在安静的屋内显得格外刺耳,他站在沙发前,一副挑剔的眼神环视四周的布局,极不满意的轻皱着眉。他望着端来茶放在他面前的阿秋,眉头皱的更紧:“我是来找你的。”阿秋的表情上终于染上了不解,她似乎不太明白男人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端坐在沙发上,示意阿秋也坐下说话,颇有一副说教的姿态。
阿秋顺从的在沙发另一侧坐下,安静的等着男人开口。
“茶我就不喝了。我很好奇,你和小舟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如果不是分公司的老刘跟我说小舟与一个年轻的小姑娘住在一起,我应该还被蒙在鼓里。”
哦,这是来兴师问罪来了。阿秋心里了然,专门从A城过来,她可当真是、得了好大的面子啊。她勾起一抹冷笑,嘴上却没说任何反驳的话,毕竟这是闻峪舟的亲生父亲。她刚想回答男人的问题,却压根没有说话的机会,男人很是专横的继续说,
“我查过你。我知道你有躁郁症,你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吧小姑娘。”本是询问的话语硬生生被他说成了肯定句,他似乎格外笃定,“我也希望你可以清楚一件事,我就这么一个儿子,无论他之前怎么胡闹我都可以容忍,可我不允许他未来娶的妻子会是一个精神病。”他很是直接果断,说出口的话毫不留情。
阿秋静静的听他说,她没有费劲去和男人解释躁郁症不等同于精神病,因为那样的话对于眼前的那个男人来说似乎根本毫无意义。
他睥睨着阿秋。他这个人是极狠的,早年便是白手起家,一个人从最底层打拼到如今的成就,他受过不少苦,所以他经历过的事比闻峪舟多太多了,在他看来,他们不过是两个不懂事的小孩子在玩过家家罢了。哪怕自己儿子跟自己之间有再多的嫌隙他都可以不在乎,这些年他从未给过闻峪舟任何限制,他由着他在外边玩,就像刚说的一样,他就这么一个儿子,以后他手底所有的产业都是留给他一个人的。他这儿子从小就有商人那种权衡利弊的本领,他很欣慰,可又偏偏随了他母亲的妇人之仁,特别对于感情之事过于容易心软,有些事闻峪舟做不来,所以他可以帮他做。
“我自己的儿子我最了解,他清楚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小年轻随随便便的相处一两年便天真的以为那就是爱情了?等到他该结婚的年纪,他会和最能给他的未来带来帮助的女人结婚,至于现在,你愿意陪他玩玩我也没意见,你会自己认清现实的。门当户对从古至今都是这么一个理,而且...”他特地拖了个长音,表情带着审视,接着话锋一转:“据我调查的那些来看,你的家庭似乎很是不理想,听说你的母亲亲手杀死你的父亲后又自杀了,没错吧小姑娘。原生家庭本就是一个很重视的问题,我想这也是导致你得躁郁症的诱因吧。我闻弥西的儿子,绝对不可能娶你,要不要打个赌?”
他语气平淡,说出来的话却是字字句句像一把锋利的刀,全全往阿秋尚未愈合的伤口上扎。
阿秋握紧了拳,瞳孔瞬间放大,眼眶里映出一道道红血丝,她掩下眼睑,食指的指甲狠狠的掐住大拇指,痛感让她清醒过来。而身侧的闻弥西已经优雅起身,向门外走去,她听见那个男人轻飘飘的丢下最后一句话,
“好好想一想吧小姑娘,别白费力气留住小舟了,我也是为你好。”
声音离她越来越远,她听到关门声。
她沉默的在桌前坐了好久,直到桌上那杯荡着热气的茶变凉,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
下午临近四点时,不知为何她突然就很想出门,这种紧迫感来的莫名其妙,压得她心慌。
其实她是毫无方向的,可却不由自主的转到了闻峪舟的公司。
于是她便看到了让她这辈子都忘不掉的一幕画面。
那间咖啡店里,她最亲爱的阿舟正和一个女人面对面坐着,好像聊到了什么开心事一般,相处极为和谐,甚至生出一种诡异的般配感来。
天空恰到好处的飘起了小雨。阿秋茫然的抬起头,天气预报说,今天是没雨的。
这场雨下得莫名其妙,又一次的淋湿了她。
他和她侃侃而谈;他和她从咖啡店出来,他贴心的开门让她先走;他撑开了雨伞,和她并肩走向路旁停靠的车子,雨伞向她那边倾斜,他绅士般替她打开车门,手抵在车上方,生怕她磕到头;她笑容明媚,而他始终没有看见站在树下的她。
就在那一刻,她的爱人还是把手中的伞偏向了别人。
女人娇笑的神情让人挪不开眼,那张漂亮的脸蛋配上精致的妆容,高贵、明艳,一颦一笑都吸引着使人不由自主的想要靠近。上车时耳畔的头发自然的垂下来,是刚刚好的弧度。摇下车窗伸出胳膊向他挥手,纤细的手腕来回晃动。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来都是极美的。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闻峪舟的白衬衫和那个女人的黑裙子竟能如此相得益彰。
啊。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闻峪舟一直都那么忙,为什么衣领上会有别的女人的香水味,为什么带回来给她的总是玫瑰花...
可是为什么,她所有的不幸总是在雨天。
她真的很讨厌下雨。
这雨为什么一直下个不停。
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呢。
明天会是个晴天么?
她在心底一遍遍的反问,没人能能给她答案。她瞬间觉得累极了,翻涌上来的情绪将她死死锁紧,打心底泛起的疲惫使她再也说不出任何话。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狼狈的回的家。室内桌子上的玫瑰还在,闻峪舟把它插进了花瓶中,依旧保持着初绽放时的艳丽。
于是压抑着的那股浊气终于冲破了她的思想,横冲直撞的想要把她拉入深渊。
玫瑰花被她狠狠的捏在手心里,倒刺划破了她的手,顺着花枝流出鲜血,是与花瓣一样耀眼的红,触目惊心。
闻峪舟刚打开家门便看到了这样一副场景。血迹布满她整个手心,他扬起的笑容顿时凝固在脸上,慌乱的冲到阿秋面前。
自上次阿秋发病之后,家中所有尖锐的物品全被他藏了起来,他不相信阿秋能找得到,大脑极速的发转中,可事实上他脑中一片空白。视线瞥到地上,他愣在了原地,身上泛起一股冷意--那是他买的玫瑰花,花枝上沾染着阿秋的血。他没有想到阿秋会这么极端。
“你今天回来的好早。”阿秋轻轻的开口,却始终没有抬头,头发挡住了眼,映出一片黑色的阴影。
他不知该作何解释,未经思考的话却已经脱口而出:“你为什么要伤害自己,阿秋,我也很累的,你能不能别发疯。”声音说到最后染上一丝疲惫,甚至带着哽咽。
“我没发疯。”
她确实没发疯,阿秋这般想着,她很清醒,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公司最近陷入困境,周转不开,阿秋,我真的很累了,可以不要让我时刻提心吊胆的生活吗?”他语气极轻,像是在阐述一个事实,又像是无力再去安抚阿秋。
阿秋眨了眨眼睛,睫毛轻颤:“我是你的累赘,对吗?”
她心平气和的同闻峪舟对视,那丝毫不带温度的眼睛像极了一头没有感情的怪物,加上她垂下的手上的鲜血,竟一时间把他吓出了一身冷汗,控制不住的往后退了两步。
“你在害怕我吗?”她似乎是很认真的询问。
可是,好奇怪,他为什么会害怕。
闻峪舟妥协般的继续开口:“阿秋,等公司难关度过去,我就好好陪你一段时间。你不是喜欢海吗,到时候我陪你一起去看海好不好...”
她打断了他的话:“我今天去你公司了。”一句话使闻峪舟神色骤变,他语无伦次的想要解释,而这副模样将阿秋仅有的一丝幻想打破,她已经无法再给他找理由了。
“那个女孩是公司一个大股东的女儿,我跟她见面其实是...”
她没心情再听他说这些话了。他又一次的下意识想要欺骗自己,这是第三次。
于是她开口问了个毫不相干的问题,她说,
“阿舟,你说,其实我还是会好起来的对吧?”
她看向闻峪舟,眼眸中闪着微弱的光。其实结果显而易见,可她还是想说给他听,她想要听他坚定的给自己一个答案,就像曾经母亲在黑暗中带给她的光一样。
闻峪舟神情格外复杂,他撇开脸不想同她对视。沉默的氛围在两人中间蔓延开来,时间彷佛过了好久,她听到了闻峪舟的回答,他说,
“阿秋,你的病越来越严重了,再这么下去,谁都好不起来。这就像是悬在我头上的一把刀,我不知道它哪一天会掉下来,绷紧在我心头的那根弦总有一天会断的。”
他试图用缓和的语气来同阿秋交流,不过他发现这种方式毫无用处。
“我想我们应该分开几天,好好的冷静一段时间,这样对彼此都好。”
这是他同阿秋说的最后一句话,看似是为两个人考虑,可他似乎不记得了,阿秋跟他说过的,彼此分开冷静不是在解决问题,而是解决对方。
他没再看阿秋,转身大步往房间外走去。
“所以阿舟,你救不了我。”
阿秋轻到几乎听不清的声音回荡在他的耳朵边,他脚步顿了顿,接着毫不犹豫的离开。
她静静地盯着他的背影,眼里的光芒一寸寸变得黯淡。那一瞬她只觉有把尖刀直直的刺进了自己的心脏,很深、很深,她茫然的伸手抚上心口,那里平平整整,什么都没有。
巨大的关门声传来,在空阔寂静的屋里发出刺耳的声响。
那盏闻峪舟曾短暂为她亮起的小灯在风中晃悠着晃悠着,最终还是啪的一声熄灭了。
...
她动作缓慢的朝着窗边走去,手心的血早已凝固,倒是后知后觉的感受到了疼痛。
玫瑰根茎上的尖刺,终究还是变成了伤害她的一把利刃。
窗外树上冒出来几朵小花,在风雨交杂中坚强的生长着,盛着生机勃勃的活力,在一片黑暗中闪着微弱的光。
她神色恍惚的闭上了眼睛,嘴里喃喃自语着,
又是一年玉兰花开。
春天真的到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