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秋收拾了自己所有的东西--事实上她还是只带走了那个箱子,其它什么都没拿。
她搬出了她与闻峪舟的家,走的格外干脆,甚至没有再回头看过一眼。
站在廊前躲雨时,她掏出手机拨通了那个从未保存过的电话。已是深夜,电话却只响了两声便被对方接起,没人说话,对方那边传来规律的轻敲桌子的声响,而阿秋这边,是凛冽的风声。她就在这种沉默的状态下淡然开了口,
“是我。”
简短的两个字,甚至没有多余的任何介绍。
于是对方终于停止着手上的动作,含笑的声音带着些刻意压制的兴奋:“我现在派人先去接你,给你安排住处。明天一早我就去z市,阿秋,这会是你这辈子做过的最正确的选择。”语调慵懒又随意,可其实他已经控制不住的站起身来。他放轻呼吸,等着阿秋说话。
“易先生,我最近很缺钱,非常非常缺。”
阿秋始终低着头,长长的睫毛上下浮动着,在眼底留下一片阴影,眼睛里却没有一丝情绪波动,偏生话语真诚,像是在讲述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那位易先生笑的更加放肆:“缺钱才好,怕的是你什么都不缺。”他似乎也感觉到了这句话的歧义,婉转的换了种说法,“阿秋,我期待你给我带来巨大的惊喜。”
她利索的挂断电话。
半小时左右。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路旁,打着双闪。
阿秋坐在后座上,静静的一句话都不说。开车的男人挺年轻的,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大,时不时还透过上方的反光镜瞥她,似乎对她极为好奇。阿秋没在意他这些小动作,闭上眼睛假寐。她一点都不好奇在她没报地址的情况下,他是怎么能找到她的,早在初三那年那位易先生盯上她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这一天总会来临。
她与旁人不同,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对于犯罪的概念是极为淡薄的,就像是始终站在悬崖边缘一样,只消一步便会就此坠落。像是天生的反社会人格,黑与白、对与错,在她看来定义都格外的模糊,这也就侧面的造成了她对一切都没有敬畏之心。
能够抑制她阴暗面的那人已经不在了,她再也不用伪装。
驾驶座的男人将车稳稳的停下,几乎在同一时间内,阿秋睁开了眼睛,眼底一片清醒。
“阿秋小姐,这是老板在z市的房子,您先在这住着,明日老板会亲自过来。”男人递过来一把钥匙,语气上有一丝的敬意。
她笑着道谢,倒是给了十足的面子。
易先生的房产分布倒挺广,阿秋记得他当时为了让自己替他做事时,硬是在沽恒河也买了一套房,虽说那房子一直被他仍在那。说实话她还是理解不了像他这样的有钱人的想法,不过这些跟她也毫无关系,毕竟她不在乎。
另一处的男人正在与那位易先生通电话,比之对阿秋的态度简直好上不止一个度。
“老板,已经送到了。看着状态还行。”他如实应答,面上的表情多了一些不解,又像是不知该如何开口。易荒像是猜到了他在想什么一般,轻轻摇晃着手中的酒杯,
“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何要对她如此上心?”
男人松了一口气,话也就毫无顾忌的脱口而出:“是。老板,她就是一个普通的小姑娘而已,看上去年龄似乎也不大,您明明有更稳妥的方法和人选,我不认为她能够帮到您。”
易荒完全没生气,甚至心情极好的笑了起来。那方传来火机的响声,像是在抽烟。
“我当然可以有更多更好的人选,小姑娘是聪明,可她的聪明别人未必没有。”易荒平缓的声音响起,这也是男人最想不通的地方,他更加好奇,于是他听到对面继续说:“从我见她的第一面起,我就有一种预感,她和我是一类人,她天生适合做那些事。可惜似乎始终有一层屏障托着她,所以她才拒绝了我一次又一次,不过现在不同了。”
至于这个不同,易荒没再往下说,他勾起了男人的好奇心又就此戛然而止,一副意味深长的表情挂断了电话,留这方的男人独自在风中凌乱。
他初见阿秋的那一年不过二十岁。本就一身反骨,对上她更有种遇上同类一般的兴奋。
易荒慵懒的倚在沙发上,从一旁的玻璃桌上拿过烟盒,叼在嘴中点燃,在一片烟雾缭绕中他的思绪渐渐回飘。
五年前
易荒作为易氏集团的少公子到沽恒河的初中下访--易氏集团近些年资助了很多贫困地区的学校,许是易老爷子命不久矣,倒后知后觉的想要做几件善事,可惜他三天两头就要去医院,这档子事只能落到了易荒头上。
他正值年轻气盛的时段,自然是听不下学校那些领导与易氏高层那副惺惺作态的模样。便独自大摇大摆的在校园里晃悠起来,于是他见着了一个极为有趣的女孩子。
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那外套穿在她身上松垮垮的,显然大很多,倒衬得她像是像营养不良一样,瘦小的可怜,不知在捣鼓些什么玩意,神情格外的认真。
易荒燃起了兴趣,他看到那个女孩揣着一小袋粉末状的东西走向教室,好奇心大起的跟在她身后。
透过教室的那块破旧的玻璃窗,他看到她正趴在桌子上对着那堆粉末发呆。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教室里终于来了人,是一个斯斯文文的男孩。
那男孩很自然的坐在那小姑娘身旁,目光极轻的与她一齐看向纸上的东西,倒让人生出一股别样的压力感。不过小姑娘倒不在意,在男孩的注视下抬起手捻起纸中包着的粉末全全丢掉,他看见了男孩那淡到几乎瞧不见的笑容。
就此结束,他没再继续看。不过从小姑娘那认真程度和男孩的劝阻来看,这小包粉末必然不是什么好东西,而恰又是小姑娘自己研制的...
他眸中闪着一股嗅到猎物般的光芒,这种亢奋简直能把他逼疯。
放学后他专门等着那小姑娘,他得知小姑娘名叫阿秋。这名字也太潦草太随便了些,不知道是在什么心态下给自己女儿起了这么个名,居然连个姓都没有。他甚至怀疑这小姑娘是在骗他。
他特意跟小姑娘说明来意,却不想小姑娘压根不买他的账。他至今还记得小姑娘那冷淡的语气:对不起阿先生,我对你想要我做的坏事毫无兴趣。
被拒绝后他并没有放弃,甚至不屈不饶的找到了阿秋的家。
开门的是一个女人,脸上、嘴角都带着伤,一副小心翼翼又畏惧的眼神。
于是他扬起了他所认为的最和善的笑容,态度良好的抛出橄榄枝,光看表面或许没人会怀疑他说的话——而他也确实没有撒谎。
涉及阿秋,女人刚开始还在很认真的听,直到她听到那句“阿秋这与生俱来的天赋可不是这么浪费的”后,表情瞬间变了。
她陡然关上了门,任易荒在外边怎么敲门都不再打开。她当然知道易荒所说的所谓的天赋是什么,这么多年里她一直极力的克制阿秋,生怕她走上歪路。阿秋是个及其不稳定的因素,她害怕她会因为别人的引导做出一些错事。
接连两次的碰壁让易荒的兴趣到达极点,可惜易老爷子身体差的要命,他只得赶回去。
他能看的出来,无论是那个男孩又或者是阿秋母亲,他们都在拦着阿秋,阻止她去做一些不该做的事,他们认为那些是不正确的,对错从何而论又由谁来定义呢,他不明白。
所以他才越发觉得阿秋应该和他成为同一类人才对,无情无欲才是她应有的姿态。她不该呆在这种地方,为什么那些人要拦她呢。他们越是想让她干干净净,他就越想亲手拽她掉下来。
猩红的烟点在黑夜中一闪一闪的,他夹着烟惬意的抽完最后一口,摁灭在烟灰缸内。
回忆戛然而止。
他知道阿秋为什么会找上他,这几年里她发生了不少变故。那些曾经能让她一再收敛的人早已不在,其实她早就坠入一去不能回头的深渊了,挣扎了那么久颓然的越陷越深,毫无意义。
没关系,她醒悟的时间并不晚,他会给她提供一条最适合她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