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篮把手处缠着半旧的蓝布条,针脚细密地绕了三圈。苏清颜指尖抚过那处,忽然想起五岁那年的梅雨季节,她攥着刚编好的竹篮在院里跑,被青苔滑得摔在石榴树下,竹篾硌红了掌心。母亲就是这样坐在门槛上,把蓝布条一圈圈缠上去,发间别着朵被雨打蔫的石榴花。
“颜儿的手要用来描花样子,哪能被竹篾磨出茧子。”母亲的声音带着温暖,指尖划过她掌心的红痕时,带着刚摘完桑叶的清苦气。那时石榴树才及腰高,母亲总说要等它长到能遮住院子,就教她用石榴汁染布。
她蹲下身,竹篮底还沾着半片干枯的桑树叶。记忆突然漫上来——七岁的夏夜,母亲抱着她坐在石榴树下择桑叶,竹篮就放在脚边。流萤从叶间钻出来,母亲便说等春蚕结了茧,就把最白的那只纺成线,给她绣个萤火虫荷包。
“娘,茧子要等多久才会变成蝶?”她当时咬着母亲的衣角问,鼻尖能闻到母亲发间的皂角香。母亲笑着把她的碎发别到耳后,指尖的茧子蹭过她耳垂:“等颜儿学会自己梳辫子,蝶儿就从茧里出来了。”
可那年深秋,母亲最后一次帮她梳辫子时,石榴树的叶子已经落光了。她记得母亲把蓝布条重新缠了一遍竹篮,说要去竹林采些还魂草,让她在家看好蚕宝宝。那天的雾特别大,母亲的蓝布裙角消失在巷口时,手里的竹篮晃悠着,露出里面半块没吃完的桂花糕——那是前一晚母亲熬夜蒸的,特意留了她最爱的甜口。
苏清颜忽然捂住嘴,指缝间漏出压抑的哽咽。她想起母亲总爱在竹篮里垫层石榴叶,说这样装糕点不易受潮。有次她偷吃了父亲藏的蜜饯,就把糖纸藏在竹篮底层的叶子里,母亲发现时没说什么,只是第二天的竹篮里,悄悄多了包新的蜜饯,糖纸上画着小小的笑脸。
沈昭轻轻扶着她的肩,看见她掌心的玉佩正泛着暖光,院角的石榴树沙沙作响,像是谁在轻声叹息。苏清颜忽然想起母亲失踪后第三年,她踩着凳子够竹篮时,从篮底摸出张泛黄的纸,上面是母亲用石榴汁画的小像: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手里提着小小的竹篮,身边站着个穿蓝布裙的妇人,裙摆上落着朵石榴花。
苏清颜“娘……”
她终于忍不住唤出声,眼泪砸在竹篮里,溅起细小的尘埃。阳光突然穿过云层,落在竹篮里的旧布片上,那是块没绣完的萤火虫荷包,丝线在光影里泛着柔和的白——正是当年母亲说要给她绣的那只,
麒麟兽不知何时走进来,用鼻尖蹭了蹭她的手背。苏清颜抬头时,看见沈昭正望着石榴树梢,那里不知何时停了两只笨鸟,正把嘴里的南瓜子往枝桠间塞,像极了小时候她和母亲往树洞里藏糖果的模样。
风吹过院角的竹篱,带来远处捣衣声的余韵。苏清颜忽然想起母亲总爱在捣衣时哼的调子,她试着轻轻哼起来,尾音落下时,满院的石榴花竟簌簌落了几片,恰好落在竹篮里,像极了多年前母亲别在发间的那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