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卷着槐花香漫过来，苏父小心翼翼将妻子打横抱起，脚步轻盈。沈昭提着竹篮同苏清颜跟上，听见苏父低声絮叨：“桑田边新搭了竹棚，你说过夏天要在棚下绣荷包的……”苏清颜望着两人的背影，忽然发现父亲的腰杆不再像记忆里那般笔直，步履间竟藏着几分笨拙的温柔。
进了寨门，青石巷两侧的灯笼次第亮起。路过晒谷场时，苏清颜看见场边堆着半人高的桑树苗，根部还裹着湿润的泥土。沈昭碰了碰她的手肘，朝东边指去——那片曾用来晾晒兵器的空地上，竟已开垦出半亩新田，田埂上插着竹牌，用炭笔写着“春桑”二字，笔迹歪歪扭扭，却透着执拗的认真。
苏母被安置在西厢房的竹榻上，苏父守在榻边，用银簪小心翼翼挑开她鬓边的乱发。沈昭在炉上煨了姜汤，苏清颜坐在一旁，看着父亲从箱底翻出个旧木匣，里面全是母亲年轻时的绣品：帕子上的蝶翅沾着浆洗的痕迹，荷包上的丝线褪了色，却依旧能看出针脚的细密。
“你总说我不懂这些，”苏父拿起只绣了半只蝴蝶的香囊，指腹摩挲着未完工的翅膀，“那年你病着，我偷偷学着绣，针扎得满手是血……”他忽然住了口，见妻子睁着眼睛望他，慌忙把香囊藏回匣里，“我去看看桑树苗，别被夜露冻着了。”
他转身要走，却被苏母轻轻拽住衣角。妇人的手指依旧枯瘦，力气却意外地大，苏父僵在原地，半晌才敢回头，看见妻子正望着窗台上那包蝶种——沈昭刚才顺手放在那里，月光落在油纸包上，将干瘪的蝶卵照得隐约发亮。
“明天……就种？”苏父的声音发颤，像在确认什么要紧的约定。苏母眨了眨眼，眼角的泪又滚下来，这次却顺着脸颊滑进嘴角，带着点微咸的甜。苏清颜忽然想起小时候，母亲总在桑林里教她认蝴蝶的种类，名称，说每种蝶卵里都藏着个春天，只要耐着性子等，总有破茧的那天。
后半夜，沈昭在院里喂麒麟兽，听见西厢房传来窸窣声。凑过去看时，正见苏父趴在榻边打盹，苏母的手搭在他手背上，两人的影子被油灯拉得交叠在一起。
天刚亮时，苏清颜被一阵窸窣声吵醒。推窗望去，见父亲正蹲在院角的空地上刨土，手里握着把小锄头，动作笨拙却专注。母亲坐在廊下的竹椅上，披着那件绣了歪扭蝴蝶的棉袍，膝头放着个竹簸箕，正用指尖挑选着蝶种，阳光落在她银白的发上，像落了层细雪。
“阿婉你看，”苏父忽然举着颗发了芽的桑籽跑过来，掌心的嫩芽沾着泥土，“昨晚埋的，竟发了芽。”苏母抬起头，嘴角弯起浅浅的弧度，伸手接过那株嫩芽，指尖轻轻碰了碰嫩绿的叶瓣。
沈昭拉着苏清颜往寨外走，麒麟兽跟在身后，尾巴扫过路边的野花。远远望见那片新垦的桑田，晨露在叶尖闪着光，苏父正扶着苏母的手，将蝶种小心的培育好，挂在幼虫爱吃的菜叶上，等待破茧成蝶的那天。
苏清颜摸了摸竹篮里的荷包，忽然想把剩下的翅膀绣完。或许等春深时，满寨的桑花都开了，那些破茧的雪蝶会飞过晒谷场，飞过青石巷，落在父母相握的手上，像无数个被岁月亏欠的春天，终于在此刻，齐齐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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