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畅的夫人一直站在旁侧，方才刘申伸手要摘花时，她指尖都悄悄攥紧了——那几盆是她的嫁妆，却被刘申救急般，让人搬到前厅撑场面的，平日里看得比什么都重，却碍于身份，半句阻拦的话也不敢说。
此刻见花安然无恙，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她定了定神，提着裙摆上前两步，对着崔静姝规规矩矩地福身行礼，声音里带着真切的感激：“多谢郡君。”
崔静姝抬眸看她，见她鬓边的珍珠钗随着动作轻轻晃动，眼里的谢意毫不掩饰，便微微颔首：“不过是随口一句话，不必客气。”
崔静姝“这里也看着碍眼”
崔静姝“刘公”
刘申“下官在”
崔静姝“这牡丹好看是好看，但你也知道县主最讨厌的就是，比她还好看的东西”
崔静姝“一两盆花，摔了也就摔了，但县主的怒意，可不是你刘家能够承受的……还不快让人把花搬下去，别碍了县主的眼”
刘申“是是是，下官这就去办”
刘申找了些人，随即便将牡丹都送回何惟芳院里。
宴席开始，李幼贞占了本该是刘家少夫人的位置，崔静姝也不推辞上座，那位置虽不临窗，却正对门口，是席中最尊的所在，她坐得坦然，脊背挺得笔直，倒像是本该如此。
另一边，蒋长扬自找了个靠窗的偏位坐下，面前摆着一壶新开封的“新丰酒”，旁边还放着个白瓷小碟，盛着些茴香豆。
崔静姝“许久未见外祖了，也不知外祖在陇右还要待多久才回来”
李政安“年前应该就回长安述职了，阿宝便可见到”
李政安“对了，阿宝，你来此可知，你那两个不成器的表兄在国子监如何了？”
崔静姝“表兄哪有不成器，舅父就会胡说”
崔静姝“两位表兄在国子监一切都好，还让阿宝见到了舅父，一定要多加美言一番”
李政安“这两个孩子，没一个让人省心”
李政安“还是刘公家的子舒看着规矩，不像那两个不成器的，只知道埋头苦学，平日里，除了埋头苦学就是抄书，半点不懂得应酬走动，将来怕是难成大器”
李政安吐槽着自家孩子，落在别人眼里，可是求都求不来的，坐在对面的刘父端着酒杯的手顿了顿，脸上堆着笑，心里却暗道——李大人这是在说反话吧？
谁不知道他那两个儿子，如今都在国子监任职，一个是太学博士，专讲《五经》，门生里不乏新科进士；另一个是律学博士，精通律法，连刑部的官员遇着疑难案子，都要上门请教。
国子监是什么地方？
那是储相之地，是天下学子仰望的所在。
能在里头担博士之职，不仅要学问扎实，更得有朝廷的信任。寻常人家的子弟，能在国子监谋个小吏的差事已是烧高香，李家倒好，两个儿子皆是博士，这等荣耀，长安城里多少世家求都求不来。
崔静姝浅啜了口茶，目光平静。她自然清楚李家的分量。太学博士掌教化，律学博士司刑律，一个管“礼”，一个管“法”，皆是朝廷的根基所在。她家舅父，这看似抱怨的话，实则是不动声色地亮家底——他们李家不仅有功名，更有实打实的话语权。
蒋长扬在一旁把玩着酒杯，闻言笑了笑，接话道：“李大人这话说的，若是‘不成器’都能进国子监当博士，那天下的读书人怕是都要愁得睡不着了。”他语气带着几分调侃，“上次我替圣人传话，见着令郎在国子监讲学，底下坐的学子黑压压一片，那股子专注劲儿，可不是寻常人能镇住的。
李政安被说中了心思，脸上的“愁容”淡了些，嘴上却依旧谦虚：“不过是蒙圣人恩典，让他们有个差事混口饭吃罢了。”
刘畅的母亲在一旁布菜，听到这话，手上的动作慢了些。她想起自家儿子屡试不第的遗憾，再听着李家这“求而不得”的烦恼，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有些发涩。
就在众人把酒言欢时，席间有刺客前来行刺。就只见蒋长扬手执圣人御赐宝剑狠狠的装了一波，看着地上跪拜的众人，崔静姝无语的瞥了他一眼。
蒋长扬“嘿你，崔郡君见圣人御赐宝剑，竟然不跪，该当何罪？”
崔静姝“再拿剑指我，我就给你熔了”
蒋长扬“不跪就不跪，熔剑做什么”
蒋长扬“还愣着做什么，护驾啊”
崔静姝一点也不慌，只坐着，吃着面前的东西，随后紧跟着蒋长扬的那些护卫，蜂拥而至，很快就将一伙贼人拿下。
崔静姝“切～”
宴席刚开始就结束了，刘家又设了投壶游戏，蒋长扬一箭两箭都偏了不少。
崔静姝“你这也不行啊，蒋君”
蒋长扬“好像你比我厉害似的”
众人各自散去，李政安本想带自家外甥女回去住的，但没办法，崔静姝坚持，他只得答应，临走时劝着她，那刘畅已经有了家室，她可不能犯糊涂。
崔静姝“舅父你说什么呢”
崔静姝“阿宝就算再不济，也不能给人当小三啊”
李政安“什么…三？”
崔静姝“就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关系”
李政安“那就好，舅父觉得那个花鸟使不错”
崔静姝“舅父，不得不说…您该去看眼睛了”
李政安“这孩子，说什么呢”
李政安没有多留，他衙门还有公务在身，很快便离开了刘宅。
刘畅的母亲恭恭敬敬的请她进去，她已经收拾好了厢房，刚刚县主那是极为不满意，差点要了她的老命，如今有子舒陪着，想来郡君这边应该会好伺候一些吧。
刘母“郡君的厢房已经备好，请您移步”
崔静姝“多谢伯母”
这声“伯母”让刘母很是受用，但她面上还是不敢失了恭敬，崔静姝进了内院，觉察到后面还跟着刘畅。
崔静姝“已经到了内院，多有不便，子舒阿兄不必再陪了，阿兄若是不放心可以让少夫人相陪”
刘畅“也好，我去唤她”
刘母带着崔静姝进了厢房，崔静姝迈步进去，目光扫过屋内，地上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上头织着繁复的缠枝花纹，色泽鲜亮得像刚染过。墙上没挂画，反倒挂了几幅织锦，绣的是百鸟朝凤图，金线在光下闪闪发亮。临窗的拔步床上，挂着赤色的软烟罗帐，帐钩竟是赤金打造的，坠着圆润的东珠。
刘母“寒舍简陋，让郡君见笑了”
崔静姝“伯母太客气了，您是子舒阿兄的母亲，我们不过只是停留几日，哪里就让您如此费心了”
刘母在心里赞叹不已，不愧是世家大族出身的贵女，比县主讲礼数，好说话多了，不过她也只敢在心里想想。
不过多时，刘畅的夫人便过来了，刚好县主那边又来请刘母过去，她当然只想伺候崔静姝一人，哪怕是把何惟芳派给郡君，她都乐意。
崔静姝“既然如此，伯母请便”
刘母“那妾身就先退下了”
随后又嘱咐身后的何氏，一定要好生照顾郡君，莫要怠慢，好一会儿，她才硬着头皮跟着李幼贞身边的婢女离开。
何惟芳“妾身何氏拜见郡君”
崔静姝“少夫人不必多礼，请坐”
晚膳已经到了，崔静姝用自家厨子用的顺手，锅碗瓢盆都是自己从家带过来的，菜品都是何惟芳没有见过的，她能看出来，这桌上都一切，都不是刘府能够做出来的花样。
崔静姝“不知道少夫人如何称呼”
何惟芳“妾身姓何，名惟芳，小字牡丹”
崔静姝“牡丹花的牡丹”
何惟芳“正是”
崔静姝“你种花这么厉害，有没有想过…从商？”
何惟芳“这…”
何惟芳“妾身家中就是从商者”
崔静姝“我是说，你”
崔静姝“你也看出来了，这位吉安县主，可是对你那夫君意图不轨”
这词儿能放到这儿用吗？不得不说，这位郡君说的话，确实是让她心动了，只是她现在…乃是内宅妇人，没有什么话语权。
崔静姝“你若是想和离，我可以帮你”
何惟芳确实想过和离，崔静姝话音刚落，她便生出一丝欣喜。
何惟芳“郡君此话当真？”
崔静姝“当然”
崔静姝“你有手艺，我有钱，你培育牡丹的手艺了得，就算是在长安都是一绝，怎么样，你若是跟了我……就有了一个强大的后台”
何惟芳“妾身愿意，但…我那店铺，还在刘家手上，怕是很难拿回来”
崔静姝“你只要告诉我地址，不出三日，我必拿下它”
崔静姝“至于刘家的和离书，有时候，你可以迂回一下”
用完晚膳，何惟芳便兴冲冲的回去，她想着，若是能自己把铺子的事办妥了，既不用劳烦崔郡君费心，也能在公婆面前挣点体面。毕竟，那铺子是她嫁妆里的念想，当初被人强占时，她没敢多言，如今能有机会要回，自然想自己努努力。
穿过回廊时，正撞见刘母的贴身丫鬟往小园去，想是去找刘母回话。何惟芳脚步没停，径直往公婆的正房去，心里已盘算着该怎么开口，既显得恳切，又不至于露怯。
刚走到窗下，却听见里头传来刘父压低的声音，带着几分不耐：“……那铺子本就是她嫁妆里的，真要闹大了，传出去倒显得我们刘家欺负儿媳。”
何惟芳的脚步猛地顿住，指尖攥紧了袖角。
他们是要动自己的铺子，更可恨的是，他们说的贡药……竟然是假的？何惟芳的呼吸猛地一窒。
母亲喝了那药，气色确实好了些，她一直以为是药的功效……
何惟芳只觉得天旋地转，扶着窗棂的手都在发抖。
心口像是被巨石压住，又闷又痛，连带着手脚都凉了。他们不仅不会给她铺子，还害死了她的母亲，为了刘家的前程，为了刘畅的仕途，竟能眼睁睁看着她被蒙在鼓里，看着她用假药用得心安理得。
如今，连她的嫁妆，都要染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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