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
徐祭酒的丧仪办得盛大,京中大小官员几乎都来了,素白的幡旗在初春的风里簌簌作响,哀乐低回,将整条街都浸在悲戚里。
她有那么一瞬间,想要告诉表哥,杀害徐祭酒的真凶,可下一刻,门口就有人禀告,蒋长扬和刘畅到了。没有办法,李荇只得去迎他,牡丹则是趁乱,悄悄的溜了出去。
从国子监出来,她那一身素衣,赶忙回花满筑去换了一身衣裳,铺子正常开业,来采买的妇人们,大多都是说起徐祭酒的事情,这让她心里更加不好受了。
她也只是一个小女子,只想简简单单的活着就好,与家人、朋友……简简单单的活着。
至于徐祭酒,她同情他的遭遇,痛惜他的惨死,甚至在无数个夜里,因为这份知情不报的愧疚而辗转难眠。可她更怕,怕自己和家人的性命,在这冰冷的权势面前,像蝼蚁一样被碾得粉碎。
她只能把这个秘密烂在肚子里,像一把锁,死死锁住那些真相,也锁住了自己仅存的良知。
她现在能做的,只有低下头,在这素白的丧仪里,小心翼翼地,活下去。
自从搬到了蒋府的后院,她还未曾见到过静姝,也不知蒋长扬怎么与她说的,要她搬过去,她也不曾来花满筑,也不知在忙什么。
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故虽有名马,祗辱于奴隶人之手,骈死于槽枥之间,不以千里称也。
哀乐低回,素幡在穿堂风里簌簌作响,将灵堂的肃穆又添了几分凝重。人群忽然有了骚动,先是门口的仆役低低通报了一声,随即,原本挤在灵堂内外的官员、亲友便如分海般向两侧退开,让出一条笔直的通道。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程式化的哀戚,眼底却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审视与紧张。
刘畅站在人群中后,一身素色常服,衬得脸色愈发清瘦。他看着众人自动退开的动作,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袖角。
来了
脚步声由远及近,沉稳,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从容。
宁王一身簇新的素服,衣料是上好的杭绸,连孝带都系得一丝不苟,只是那身刻意装扮的哀恸,落在他那张惯于发号施令的脸上,总显得有些违和。
他身后跟着几个王府幕僚,一个个垂手侍立,神情肃穆,倒比宁王本人更像那么回事。
宁王“徐公一世清名,为国操劳,如今骤然离世,本王……痛心疾首啊。”
宁王走到灵前,声音不高,却恰好能让在场的人都听得清楚,语气里的“悲戚”拿捏得恰到好处,甚至还抬手拭了拭眼角,仿佛真有泪水要落下来。
刘畅站在阴影里,看着这一幕,眼底的光一点点沉了下去,像被墨汁染过的深潭。
谁人不知?
徐公与宁王在朝堂上斗了十数年,从边防策略到官员任免,几乎无一事不针锋相对。
徐公守着先帝嘱托,处处掣肘宁王扩张的权势。宁王视其为眼中钉,几次三番欲除之而后快,明里暗里的手段用了不知多少。
前几日朝堂上,徐公还为了寒门士子的事,与宁王当庭争执,言辞激烈,连皇帝都面露难色。
转天,徐公便遇刺身亡。
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周围的人都低着头,没人敢说话,只有哀乐还在不知疲倦地呜咽着。
刘畅看到几个老臣微微蹙起的眉,看到李荇跪在灵前,背脊挺得像块顽石,连侧脸的线条都绷得紧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