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长公主设的赏花宴。
京中稍有头脸的勋贵女眷与世家子弟都在受邀之列。
刚下马车，府门口就有人出来相迎，静姝在等薛瑶一起，只待薛瑶下马车，二人一起进府拜见了长公主。
雪溪已经先至，因长公主的喜爱，她这些日子便一直住在长公主府。
正厅里早已备下了茶点，水晶帘隔开内外，隐约可见后院的景致。长公主端坐在主位上，含笑应酬着前来见礼的众人，声音清婉，目光流转间，自有皇家公主的威仪。
“雪溪这是愈发的好看了”
几个夫人在一旁打趣道，还是个未出阁的小娘子，长公主得知雪溪这是心上人是蒋长扬时，这场宴会，是专门为撮合雪溪和蒋长扬办的。
蒋长扬“随之见过长公主”
长公主忙递了眼色给雪溪，雪溪害羞一笑，蒋长扬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与薛瑶说笑的静姝，她们周围围绕着世家贵女、夫人们……
楼枕容“薛姐姐这帕子用的可是云香纱？”
这是静姝第一次见楼枕容，她生得极为秀丽，双眸明澈，似藏着秋水，顾盼间流转着灵动与温婉，鼻梁秀挺，唇若涂脂，面色莹润，带着一种端庄又柔和的美。
薛瑶“正是”
众人好一阵艳羡，这云香纱极为名贵，眼下这个时候，哪里来的云香纱，春晒薯莨夏晒纱，必得是三伏天的毒日头，晒出来的纱料才能凝结出那层独特的“油光”。
如今才刚过清明，江南的暑气还没影儿，按说正是料子收仓、市面上最难寻的时候，怎么会突然冒出这样一匹上好的云香纱来？
众人猜测是不是去年的陈料，可是这光泽，却新鲜得很，定是新出的。
薛瑶“几位夫人莫急，这款云香纱，是在蔷薇阁有售卖，最近来的新货，去晚了可就没有了”
薛瑶故作夸张道，也不知静姝为何一定要她打扮成这副样子，她身上穿戴着的东西，以及衣裳的面料、手帕的面料，以及…那些新样式，她几乎是一到府中，就有人围过来。
静姝也注意到了蒋长扬，看他穿的人模狗样…不，人模人样的，早知道，就把男装的新样式让他穿上，这要是在这儿走一圈，那些世家勋贵纷纷效仿，生意这不就打开了吗？
蒋长扬注意到她灼热的视线，脸上写满了可惜，蒋长扬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自刚刚随之来时，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静姝身上，雪溪是能看到的。
“雪溪这是怎么了？”
忽然，一只温软的手覆上她的手背。
雪溪抬头，见长公主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边，正含笑望着她，眼底带着了然的关切。
长公主的目光轻轻扫过水榭中央，又落回她脸上，语气放得更柔：“这满园的花，难道还入不了你的眼？”
雪溪慌忙摇头，想挤出个笑来，嘴角却有些发僵：“公主说笑了，花儿开得极好。”
长公主拍拍她的手，转头对身后的侍女吩咐：“去，把库房里那架九霄环佩琴取来。”侍女应声而去。
周围有人听见了，忍不住低声议论：“竟是那架九霄环佩？这是今年四川所上贡来的，一共就两张，一张圣人赐给了宫里的惠妃娘娘，一张便送来了长公主府上，据说，这张古琴，音色清越，得能引鹤来呢。”
雪溪一怔，看向长公主。
长公主笑着解释：“记得你前日还说新得了支曲子，正愁没有好琴相配。这架琴虽名贵，却也怕放着蒙尘，今日正好借花献佛，让你为这满园春色添段雅音。”
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席间每个人耳中。
蒋长扬闻声，果然抬眼看了过来，目光在雪溪身上短暂停留，随即又落回静姝那里，那专注里，似乎掺了点不易察觉的松动。雪溪握着长公主的手紧了紧，心里涌上一股暖意。
她知道，长公主这是在为她解围，是在不动声色地提醒着什么，也是在给她撑场面。
不多时，侍女小心翼翼地捧着琴过来。
那琴身通体乌黑，泛着温润的光，琴弦是上好的冰蚕丝，轻轻一碰，便漾出清越的余韵。
长公主示意众人重新回到席间坐下：“来，弹一曲吧。我倒要听听，是什么曲子能让我们雪溪念叨这么久。”
雪溪深吸一口气，走到琴前坐下。
指尖落在琴弦上的瞬间，她抬眼望了望长公主，见对方眼中满是鼓励，心里的那点涩意渐渐散去。
她调整了坐姿，指尖轻拨。
清越的琴音流水般淌出来，先是低回婉转，像春风拂过柳梢，渐渐变得明快起来，似有黄莺在花丛中跳跃鸣唱。
琴声里没有半分怨怼，只有对春色的欢喜，对时光的珍惜。
“弹的真好”
众人赞许的看向宴上的雪溪，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
雪溪垂着眼，指尖在琴弦上流转，唇角慢慢浮起一抹真切的笑意。
她知道，长公主的心意，她领了。至于别的……且让这琴声，先盖过那些无声的纠缠吧。
一曲毕，雪溪收回指尖，琴身余震轻颤，透过衣袖传到掌心，带着点微麻的暖意。
最先回过神的是长公主，她轻轻拍了拍手，眼中盛着毫不掩饰的赞叹：“好一曲《春涧流泉》，雪溪这手琴艺，越发精进了。尤其是后半段那几句转音，真如泉水撞在青石上，脆生生的，听着就让人心里亮堂。”
她话音刚落，周围便响起一片附和的赞叹声。
“可不是么，这音色，这指法，怕是京里的琴师也未必及得上。”
“先前只知雪溪小姐才情卓绝，竟不知琴艺也这般惊人，真是藏拙了。”
萧夫人拉着雪溪的手，笑得合不拢嘴：“好孩子，真给咱们萧氏长脸。”
雪溪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微红着脸起身，屈膝向长公主福了一礼：“长公主谬赞了，不过是些皮毛功夫，让诸位见笑了。”
她说话时，眼角的余光不经意间扫过蒋长扬。
蒋长扬此刻正望着她，目光里没有了先前对静姝的那般热切，反倒添了几分欣赏，雪溪心头微动，随即坦然回以一笑，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
崔静姝“雪溪，你弹的真好”
萧雪溪“小姝，说起来，我还从未听过你的琴音”
薛瑶面上一怔，小姝对外宣称不擅此道，京中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她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上谈起，这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薛瑶的目光扫过席间，果然，那些夫人的眼里满满的都是鄙夷，捏着帕子就差笑出声了。
崔静姝“雪溪，你可能不了解，我并不会此艺”
萧雪溪“小姝，对不起啊，我不是有意的”
崔静姝“没事”
“吉安县主到”
众人正掩面捂嘴偷笑，远远的就传来了吉安县主驾到的声音，酒楼那事在宁王的打压下，并没有传出去，只是崔家的几个人知道。自县主定了婚事，鲜少出来，说话间，假山边已经传来环佩叮当的声响，伴随着侍女们轻柔的脚步声，李幼贞被众人拥着到了席间。
李幼贞“姑母安好”
她今日穿了件妃红蹙金海棠花的织金齐胸襦裙，裙摆上用金线绣着细密的缠枝纹，乌发梳成规整的锥髻，簪着一套赤金镶红宝石的头面，谈笑间，等众人行礼问安后，坐到了萧雪溪的位置上。
一应物品重新添置，李幼贞这副派头，惹得众人很是拘谨。
李幼贞“怎么我一来，大家反倒更加拘谨了？”
李幼贞“刚刚你们说说笑笑，不知说了，不妨也与我说说…”
“不过几句玩笑话罢了”
说话的是柳氏，这话一出，周围立刻响起一片附和声。
李幼贞“刚刚在外间时，就听到琴音入耳，只可惜，我来的迟了”
李幼贞“不知，刚刚是哪位小姐在弹琴”
萧雪溪“回县主，是臣女”
雪溪大大方方的站了出来，李幼贞笑意盈盈的点了点头，随后便指出来还想再听一曲，幼贞眼里满是诚恳，丝毫没有半分旁的神色，周围的人都有些意外。
吉安县主素来清冷，极少对谁这般直白地表达喜好，更别说主动要求“再弹一曲”。
雪溪脸上的笑容却淡了些。
她立在当地，月白的裙摆在风里轻轻晃动，指尖还残留着琴弦的微凉。方才应是为了随之，已是顺势而为，此刻李幼贞再提要求，她心里竟生出几分不情愿来。
倒不是怕弹不好，只是……这水榭里的目光太过复杂，有艳羡，有审视，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掂量。她本就不是爱出风头的性子，先前那一曲，已让她觉得浑身不自在。
但吉安县主的话，她又不知如何拒绝，雪溪的视线却越过人群，落在了上首的长公主身上。
她眼底的拒绝之色太过明显，几乎没加掩饰——眉峰微蹙，眼睫轻轻颤动，唇角抿成一条浅淡的直线，连带着站姿都透出几分紧绷，像是一只不愿再开屏的孔雀，只想敛了羽翼退回原地。
长公主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端着茶盏的手指微微一顿。她自然懂雪溪的心思，这孩子看着爽朗，骨子里却藏着几分怕生的腼腆，今日被这么多人盯着，怕是早就想躲了，刚刚也只是，为了随之注意，这才顺着她的话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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