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色芳华：崔静姝

牡丹从洛阳回来，便不吃不喝。

她本以为害死自己母亲的是刘申夫妇，要不是他们给了假的紫犀丸，她和父亲也不至于清白耽误时间，眼睁睁的看着母亲死在她眼前。

可当她从白氏口中得知，害死自己母亲的凶手是恤孤之所的吴伯，可笑的是，他杀人的理由只是“仇富”，而正是因为自己母亲的善心，才给了他机会。

杀人偿命，牡丹回长安后，第一时间去找了吴伯对峙，他承认了，承认是他杀了她的母亲……

何惟芳“为什么，我母亲从未害过一个人”

吴洪“可你们一家和和美美，我却家破人亡，这又是凭什么？”

吴洪“要怨，就要怨你母亲的倒霉！”

跟着蒋长扬一起来的崔静姝，听他们争吵，大致也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就在何惟芳拔刀刺向吴伯时，蒋长扬伸手将其拦了下来，何惟芳惊愕地转头，撞进一双深邃的眼睛里。

蒋长扬“牡丹，斯人已逝，杀了吴伯又有何用？”

何惟芳“你知道，为什么瞒我？”

何惟芳眼里满是不可置信，原来蒋长扬早就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被吴洪所杀，何惟芳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有无数根针在同时扎进太阳穴。

蒋长扬“冤冤相报何时了，就算你杀了他，你的母亲也不会回来！”

崔静姝“蒋长扬，刀子没扎在你身上，你感觉不到疼吗？”

蒋长扬“你这个时候就别添乱了！”

何惟芳“蒋长扬，你我俱是丧母之人，我曾经以为你是懂我的”

何惟芳“让开！”

何惟芳抽出他拽着的短刃，再次刺向吴洪，可还是被蒋长扬挡了下来。

崔静姝“欠债还钱，杀人偿命！”

吴洪“杀人偿命，你们这些权贵最应该先死，当年那场瘟疫死了那么多人，何氏药铺明明有药，可却哄抬物价，把药当金子卖！”

吴洪双眼充血，指着崔静姝，诉说着当年的真相，水灾死的是他们贫寒人家，病灾死的，还是他们贫寒人家。他的那眼神里有怨毒，有疯狂，还有一种近乎绝望的控诉。

吴洪“他们把药材都卖给了达官显贵，而我们，却只能等死，凭什么？”

崔静姝“你也说了，那是达官显贵！”

崔静姝“洛阳，只有那一家药铺有药材，何氏药铺，只是一介商户，商与官，若是为了解药，牡丹的父亲如何能够反抗，他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家人！”

崔静姝“你不去恨那些权贵，不去杀那些权贵，你却只将矛头对准一介妇人，说好听的叫做懦弱，说难听了，你就是欺软怕硬…”

崔静姝“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吗？你这是道德绑架… 凭什么何夫人自己种的牡丹不拿出来就是有罪，天灾害人，权贵压人，帮你是情分，不帮是本分！”

崔静姝“你到现在还没有赎罪之心，还有你，蒋长扬，什么叫做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吴伯亦是可怜之人，那何夫人就该死吗？”

蒋长扬“就算如此，就算杀了吴伯，何夫人也回不来了，冤冤相报何时了？”

何惟芳“蒋长扬，我们不是一路人，道不同，不相为谋！”

何惟芳“但，今天，我一定要杀了他！”

蒋长扬“吴伯一直在赎罪！”

何惟芳“赎罪，就能抵消他杀了我母亲的事实吗？”

何惟芳将他身体里的刀拔了出来，她的母亲遭受了无妄之灾，凭什么只是一句“赎罪”，就可以掩盖了他的罪行？

吴洪“要杀要剐随便你！”

蒋长扬“吴伯！”

吴洪推开了蒋长扬，拽着何惟芳拿着刀的手，直接刺向了自己的心口，何惟芳一惊，想抽回手，却被他攥得死死的，她看着那把刀没入吴洪的胸膛，看着鲜血瞬间涌出来，染红了他的衣襟，也染红了她的手。

吴洪“你说的对，我该恨的是那些权贵…你母亲是个好心人，她知道了我的遭遇，还帮我隐瞒，放我离开……”

吴洪“这些年来，我一直…一直用恨你们药铺，来掩盖我对权贵的憎恶与这世道的不公……”

吴洪“我恨啊……恨那些高高在上的人，恨这吃人的世道……可我斗不过他们……我只能……只能把这恨，转嫁到你们药铺身上……我告诉自己，是你们没用，是你们不敢反抗……这样，我心里那点对权贵的无力感，才没那么疼……”

吴洪“我错了……”

吴洪的呼吸越来越微弱，眼睛却死死的抬头望向路过的飞燕，像是在看当年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影。

吴洪“可我真的……真的恨的不是他们……是那些人……是这世道啊……”

最后几个字消散在空气里，他的头歪了下去，彻底没了声息。

何惟芳站在原地，手里的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她看着吴洪的尸体，心里的恨意像是突然被挖走了一块，空落落的，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到难以言喻的滋味。

吴洪的刀，不仅刺向了何家，也刺向了他自己对世道的绝望。

而这一切的根源，是那些被他憎恶的权贵，是那让他无力不公的世道。

蒋长扬走过来，轻轻握住她冰凉的手。何惟芳抬起头，眼里没有了之前的疯狂，只剩下一片茫然和疲惫。她推开蒋长扬，扯下了手腕上的珠子，离开了这里。

崔静姝“牡丹…”

何惟芳“我没事，自己走走…”

从屋子里出来一个孩子，指着崔静姝便说，她是杀人凶手，被蒋长扬拦了下来，阿康正是吴洪那些牡丹的母亲给的最后一袋解药救活的孩子。

他是被吴洪带大的，所以对他的感情很深，刚刚崔静姝说的，他都听到了，他才不管什么世道，按照崔静姝的话来说，他们家就该死吗？

药铺有药，为何不救人？

种牡丹的人见死不救，那她手上的丹皮，就与毒药无异，不是天灾害人，而是何氏药铺，他们才是杀人的恶鬼！

崔静姝不想与这小孩子争辩，这孩子已经被吴伯洗脑了，根本听不懂她说的话。

阿宁护在崔静姝身边警惕的看着他，蒋长扬扛着吴洪的尸体，阿康则冲着崔静姝就跑了过来，但他哪里是两个会武功的成年人的对手，崔静姝没有为难他，一针下去，阿康便瘫软在地，阿宁扛着他，将他送了回去。

崔静姝“走吧阿宁”

阿宁“也不知道何娘子能不能走的出来”

蒋长扬安葬了吴洪后，将孩子们安排妥当，才回到芳园，只看到何惟芳坐在台阶上喝着酒。

何惟芳“我明明已经报仇了，为何还会难过？”

蒋长扬“吴伯心中是有愧的，他走的时候，心中是坦然的…”

蒋长扬“这世道，便是如此，我们现在做的，就是让这世道变的更好”

何惟芳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呆愣在原地，她突然联想到了自己，选择从商的意义……

或许，她该歇一歇了。

明日，芳园送完最后一单，她需要关门一段时间，正好想一想自己究竟为何从商，从前只是想着作为谋生的手段。

都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圣人久居高位，龙椅之上，望见的是山呼海啸的朝贺，是百官俯首的恭敬，如何能看到民间疾苦？这几日，他冒险做了一张人皮面具，将三郎从宫里带出来，宫里的眼线已经清除的七七八八了，惠妃也被禁足，后宫由淑妃看着，并无不妥。

三郎“小姝，你带朕去哪儿啊？”

崔静姝“可以说，是另一个长安”

出了长安城，风里的气息都变了。不再是朱雀大街上脂粉与香料的馥郁，而是混着泥土、草木和远处麦田的清冽。道旁的杨柳长得肆意，枝条垂到马车轮边，偶尔扫过车帘，带着点痒意的触感。

长安城再繁华，终究是一方围墙。

只有走出来，才能看清世间苦楚。

辗转到了晟县，这里明明疫病肆虐，可长安却没有收到任何消息，各州府的文书中却只字未提。

马车一阵颠簸，周围却出现了山匪，他们出行，带的都是好手，山匪虽悍，但终究是乌合之众，不过几个回合，他们便被捉拿。

萧时桉拿刀指着面前的汉子问道：“光天化日之下拦路抢劫，可知王法？”

那汉子抬起头，脸上沾着泥土，眼眶却红了：“王法？王法能救我妻儿的命吗？”

他声音嘶哑，带着哭腔道：“我们是晟县人，城里闹疫病，官府封了城，粮铺关了门，我婆娘和娃快饿死了，才……才想出这办法，只想抢点吃的回去！”

萧时桉看向刚下马车的“圣人”不语。

三郎长舒一口气，随后便摆了摆手，上前扶起他们道：“我们是长安来的药商…”

汉子愣了愣，抬头望着他，眼里满是戒备。

三郎指了指身后跟着的几辆马车，那是他出宫时特意让人备的，车厢里堆满了从太医院设法弄来的药材，还有两位隐姓埋名的御医。

“早听说晟县闹了疫病，长安城里的药铺都急得团团转，我们东家仗义，凑了这些药材，又请了大夫，正赶着往县里去。”说罢，他便指了指崔静姝，倒不是他不想提自己，但这些药材是小姝准备的，后面的粮食以及布匹，也都是人家准备的，他这两手空空，只带了自己过去，哪里还有脸面去冒领“东家”。

他拍了拍汉子的胳膊，语气愈发真诚：“方才多有得罪，只是我们行商在外，难免谨慎。你们既是从晟县逃出来的，想必熟路？若不嫌弃，不如随我们一同回去，也好给我们指个路，顺便……让大夫先给你们看看。”

这话一出，地上的几个山匪都愣住了，眼里的绝望渐渐被一丝光亮取代。

为首的汉子嘴唇哆嗦着，半晌才磕了个头，声音哽咽：“恩人……你们真是恩人啊！我们……我们给你们带路”

三郎扶起他，心里却不像表面那般平静。

他原以为自己带了药材和大夫，已是万全之策，可此刻看着这些面黄肌瘦的汉子，才懂这一路要面对的，何止是疫病。

他回头望了眼长安的方向，那座繁华的城，此刻像隔着一层厚厚的雾，让他忽然有些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