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他们离开后,他便问起了新来的何惟芳等人的来历。
崔静姝“这位是俞县令”
何惟芳“见过俞县令”
何惟芳“我们是长安来的花商…”
崔静姝“是我请何店主帮忙送种子来的”
崔静姝怕他还要刨根问底下去,随后便带着牡丹去忙了。
俞县令见此,也没有追问下去,相较于他们的身份,比起他们为百姓做的这些事情来,实在不值得一提。
崔静姝“对了,我倒是忘了问,你怎么来晟县了?”
温言“恩人知道,我家乡也遭了灾,是与奶奶投奔亲戚的”
温言“奶奶不在了,长安的亲戚知道了我的事,便没让我进门,我便在一个同乡打听下,得知晟县这里缺绣活,我就到这儿来讨活计”
崔静姝“我哪里是你的恩人…”
温言听后,便忙跪下给她磕头。
温言“那夜,您虽蒙着面,但声音…还有衣裳上面的熏香,我是不会认错的”
崔静姝“你倒是观察的仔细”
这话,倒是听不出什么情绪。
崔静姝“起来吧”
崔静姝柔声将她扶起来,随后便让她去忙了。她虽同情温言的遭遇,但她不喜欢聪明人,更何况…那一夜将她们救下,自己也还伤了人,这是事实,若将她留在身边,恐将来多生事端。
好在后来,温言也没有多说什么。
这个村子里的土壤适合种胡麻、芸薹,这些可以入药又可以用作吃食。那些好了的村民,纷纷拿了种子,这个时节正好,正是可以耕种的好时节。
在这儿待了大半个月,村民的身体大多都已经痊愈了。
临别时,这几日与她相熟的几个小孩子过来送行,一人为她们编织了一个花环,其中让崔静姝很喜欢的孩子叫做昭昭,从前见她面黄肌瘦,如今脸上多了一些肉肉,笑起来,有两个小酒窝,很是可爱。
昭昭举着个捏得胖乎乎的泥人儿跑过来,裙摆上沾着星星点点的黄,“何姐姐你看!我和春丫、小梅捏的神仙像!有静姝姐姐,萧哥哥,还有阿宁姐姐、牡丹姐姐、大福姐姐、小春姐姐……”
泥像捏得憨态可掬,眉眼是用炭笔描的,还沾着几根青草当胡须。
昭昭踮着脚,把泥像往他们手里送,小脸上满是郑重:“等你们走了,我们就把它摆到后山庙里去。佛祖会看着的,保你们路上平平安安,到了城里也顺顺当当。”
春丫和小梅也跟着点头,手里的泥像被焐得温热。
何惟芳蹲下身,轻轻摸了摸昭昭新长出来的软发——这孩子如今脸蛋圆了些,下巴上的尖儿都被肉乎乎的弧线盖过了,倒比初见时多了几分孩子气。
“昭昭的手艺真好,”何惟芳拿起那尊泥像,指腹蹭过粗糙的泥面。
她被夸得抿着嘴笑,颊边的酒窝陷得更深,像盛了两汪甜水。
何惟芳把泥像放回她手心,指尖轻轻点了点泥像的肚子:“之前阿娘生病,你可求过神仙?”昭昭点了点头道:“嗯!”
何惟芳弯着腰耐心道:“那,阿娘的病可好了?”
昭昭歪着头想了想,乖巧道:“没有,但姐姐们来了”
何惟芳继续温柔道:“昭昭,神仙们在天上,又高又远的,而且每天有很多人在求它,它难免呢,会听不到”
何惟芳:“姐姐们呢,也有自己的家,不能一直在这里。所以,求人求神,不如求己”
她仰起脸,鼻尖上还沾着点黄泥,像只好奇的小松鼠,道:“求己?可是我什么也不会啊…”
崔静姝“只要你认真学,早晚都会习得一门手艺”
崔静姝也弯下腰来,揉了揉她肉肉的小脸道:“只有让自己强大起来,才能保护自己跟家人,明白吗?”
昭昭点了点头道:“那我以后,我要做和哥哥姐姐们一样厉害的人,赚好多好多钱,帮助很多很多人……”
何惟芳“真乖”
众人正说着,萧时桉策马回来,显然是找到了她让系统为他准备好的证据。上了马车,崔静姝长长的叹了口气。
阿宁“小姐,您怎么了?”
崔静姝“阿宁,如果我只是感觉牡丹好厉害,她只来长安两年,就能成为行业领头…”
而她,当代社畜,拼死累活,还将身体搞垮了,扣除五险一金,交完房租,只剩一千生活费,真的是不能比啊。
阿宁“小姐也很厉害啊”
阿宁“小姐您会制盐,会制好看的玻璃,还会烧窑……总之,在阿宁心里,您才是最厉害的…”
崔静姝“谢谢阿宁”
牡丹真厉害,如果把她放在现代,有这样体贴的老板,她做梦都要笑醒了。为什么她的老板不能是牡丹啊……
其他几个村子的大夫,昨天就已经回去了,昨日架不住村民的再三恳求,他们便多留了一晚。
崔釉白“吁”
快出城门时,其他几个村子的百姓,以及俞县令纷纷夹道相送。
大福“牡丹,快看,外面好多人啊”
何惟芳“都是小姝宅心仁厚,之前便听蒋长扬说起过,咱们现在吃的精盐,都是她,向先皇以原本粗盐的价格来售与百姓,否则,哪有咱们现在的生活”
吕耕春“这个,我也听我爹爹说起过……长安城中,没有人不知清河郡君,因为她,让我们都吃上了与粗盐同等价格的精盐”
大福“我阿娘也说过,真是没有想到,我还可以与这样好的人做朋友,我与阿娘说的时候,她都不相信…”
吕耕春“而且,郡君没有一点架子,就好像是咱们普通老百姓一样”
何惟芳“我见到她的时候,也是如此…”
这边使劲儿的在夸崔静姝,另外一边的崔静姝使劲儿的打喷嚏,奇怪,刚出晟县,后背便渗出一丝凉意,她与自己把了把脉,确认过确实没有染上病情,这才放心下来。
萧时桉“是不是着凉了?”
崔静姝“没事儿,肯定是昭昭想我了”
萧时桉“后面有尾巴”
崔静姝“能确定是谁的人吗?”
萧时桉“左右就是州里的官员,晟县隶属汝州,汝州刺史是裴忠的叔叔…”
崔静姝“也是宁王的人”
萧时桉“是,这个裴怀古在汝州有一定的势力”
崔静姝“怎么样,此番出行,体验到了什么…”
萧时桉摇了摇头,将她的头从车窗推了进去。
那两个人与他们一起进城,就被崔釉白扣下绑着到了京兆衙门。
萧时桉回去后,换了一身衣裳,便入宫复命。
为君,为官,为民…神明均让他尝试了一番,经历这几个平行世界,他忽然懂了,这些平行世界的轮回,从不是让他比较优劣,是让他看清:这世间的道理,从来不在朝堂的匾额上,不在官府的告示里,而在每双望向你的眼睛里,无论你是君,是官,还是民。
从紫宸殿出来,神明的声音再次传来。
他瞬间感到无比幸运。
等他回去,一定励精图治,他不要再做那个后世百姓口口唾弃“千古半帝”的李隆基,要做,便要做千古一帝!
证据确凿,圣人派去的钦差大臣,连夜抄了裴府,他那些年贪污受贿的罪证,抄家的兵卒在库房里翻出的,远比账册更惊人。金砖码得像城墙,玉器在麻袋里相互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最角落的暗格里,竟藏着三箱珍珠,每一颗都圆润饱满,像极了晟县百姓们哭着求告时,眼里滚落的泪。
回到芳园的何惟芳,这一趟的出行,给了她前所未有的认知,在她回来不久,她的父亲便上了门。
白氏说漏了嘴,得知以他的发妻身死之由与女儿做交易,他便匆匆赶往长安。
何惟芳得知了事情原本的始末,和她猜想的大差不差,不过,事情已经过去了,如今她在外面自请成了女户,重新找到了为商的意义,她便已经知足了。
脱离何家,她虽深知他的无奈,但也不愿原谅他。
何父知道伤了女儿的心,可如今见她过的好,他也就放心了,除了嘱咐女儿早日寻一个如意郎君后,便不用抛头露面的做生意外,他没什么可以告诫了。
何惟芳知父亲的迂腐,也不愿与他多说。
牛车轱辘碾过石子路时,何父还在回头望。
送他出了长安城,远远瞧见那身影渐渐消失,大福扶着她回去,要她看来,她家牡丹,如今要生意有生意,要体面有体面,干嘛还要去做谁家妇,自己一个人也乐的自在,自己才是自己的底气,至于男人,不过是一个附属的东西罢了。
她们回去的时候,见到了胜意,她如今哪里还有一星半点在花满筑时容光焕发,王擎将她带了回去,非打即骂,至于六郎早就被他赶走了。
“王擎!你放开我!”
胜意的声音嘶哑,挣扎间掉了只鞋,露出的脚踝细得像根柴禾。
王擎此刻满脸戾气,反手就给了她一巴掌:“还敢犟嘴?卖了你换酒钱都是便宜你!”
巴掌的脆响在巷子里回荡,胜意像片叶子似的晃了晃,眼里的光彻底灭了,只剩下麻木的泪。
何惟芳想上前帮她,但被大福拦了下来。
大福“算了吧,她当日害的你沦落为奴,活该!”
何惟芳“大福”
大福“我已经与她割袍断义了”
何惟芳见说不动大福,便自己上前帮忙,何惟芳刚要上前,大福已经先一步拦住王擎:“你这人怎么动手打人?”
王擎见是她们,啐了口唾沫:“我打我自家婆娘,关你们屁事?当初在花满筑时她多神气,如今还不是得靠我养着!”他拽着胜意的头发往墙上撞,“让你跑!让你藏!看我不打死你!”
胜意的头磕在砖墙上,闷哼一声,却没再挣扎,只是望着何惟芳的方向,嘴唇动了动,像要说什么,最终只化作一声呜咽。
那双眼曾经盛满笑意的眸子,如今只剩下灰,像被雨打湿的灰烬,再也燃不起火。
何惟芳别过脸,心口像被什么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