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素锦上九重天时,折颜差点把十里桃林搬空了。
素锦“爹爹,够了吧?”
素锦瞧着那几乎要堆成小山的桃林物件,忍不住蹙眉。
折颜理了理衣袖,笑得自在:“你去那九重天,哪有不带些念想的?这桃枝能插瓶,桃花能熏香,酒嘛,闲时饮着解闷。”
他说着,又指挥白真和毕方往云辇上搬,道:“哦对了,我还挖了两株最艳的桃树,栽在玉盆里,到了天宫找个向阳处,保管能活。”
素锦“爹爹~”
折颜“好好好,最后一些药物,这是必不可少的”
太晨宫的宫娥搬了两趟,才将素锦的东西搬进去。
折颜“东华,我这女儿,打小在身边养大,锦衣玉食不说,连句重话都没受过。你宫里的人都给我警醒着点。谁要是敢慢待她,给她半分委屈,或是在背后嚼舌根,我便是拼着这张老脸,也得来太晨宫讨个说法。”
素锦听着,眼眶微微发热,老父亲的叮嘱虽然有些感动,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确实有些丢人。
她悄悄拽了拽爹的袖子,小声道:“爹爹,我知道了,您别说了。”
老父亲却没领会她的意思,反而皱了皱眉,更凑近了些:“还有啊,要是有人欺负你,别忍着,咱家虽不比天宫势大,但也不是任人拿捏的,回头……”
素锦“爹爹!”
素锦脸颊发烫,实在听不下去,忍不住提高了点声音打断他,又怕失了规矩,赶紧低下头,耳根都红透了。
折颜这才反应过来,看看周围人的目光,也有些不自在地咳了一声,却还是梗着脖子补充了句:“总之,照顾好自己。”
在折颜一步二望三回头的不舍下,素锦开启了她在太晨宫修行的生活。
平日里,除了练剑,还有课业。
东华会找来些古籍,让她在书房研读。
有讲四海八荒地理的,有论上古神祇战史的,也有谈术法精要的。他不催,只让她自行翻看,遇着不懂的,便可去寻他。
素锦捧着厚厚的书卷,坐在窗边,日光透过雕花窗棂落在书页上,字里行间仿佛都染上了淡淡的暖意。
有时她蹙眉苦思,东华便会恰好走进来,拿起书,三言两语便将那晦涩的道理讲得通透。
宫娥们依着先前的嘱咐,待她极是恭敬,衣食住行都打理得妥帖。
只是太晨宫终究是冷清的,不比青丘热闹,也不比桃林自在。
偶有空闲,素锦会拿出折颜送的那盆桃树,细细侍弄。看着枝桠上冒出的新绿,心里便会想起十里桃林的生活,想起自家爹爹的叮嘱,想起族人眼底的希冀。
但更多时候,她的心是静的。
练剑时的专注,读书时的沉浸,让她渐渐习惯了这里的节奏。
东华虽不常与她闲聊,却会在她练剑累了时,让宫娥端来温热的茶水。会在她对着难题发呆时,不动声色地递过一本注解更详的书。
东华“在太晨宫,可还习惯?”
素锦“多谢帝君,已经习惯了”
东华“闲暇时,可以出去走走”
东华是真怕她憋在太晨宫里憋坏了,刚来还好,每日练剑、读书,日子排得满满当当。
可时日一久,她偶尔会在练完剑后,望着宫墙外的流云发怔,或是在翻完一卷书后,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怅然。
这些,东华都看在眼里。
他不是个擅长安抚人心的人,太晨宫几万年的冷清,于他而言是常态,却未必适合一个小姑娘。
素锦“是”
素锦应下,却没有动作,继续看书,东华看着她这副模样,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她骨子里是最为淡漠的,不得不说,太晨宫这生活还挺适合她的,不必应付那些虚礼客套,不必强颜欢笑去迎合谁。
练剑时,只有东华偶尔的提点,简洁得像风过竹叶,读书时,偌大的书房只她一人,与古籍里的光阴相对,自在得很。
宫娥们恭敬有礼,从不多言,东华帝君更是如此,彼此间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谁也不侵扰谁。
有时她会想,或许自己本就该待在这样的地方。没有纷纷扰扰,不用费心去应付那些不喜欢的人和事,只守着一方清净,与剑、与书、与窗前的流云为伴。
这般想着,她翻过一页书,唇边不自觉地漾开一抹浅淡的笑意。
桑籍和少辛的事已经在天宫传遍了,少辛被青丘赶了出去,桑籍便将她带到了天宫,不顾天君的反对,态度很是强硬,为了少辛,不惜放弃天族二殿下的身份,现如今已经被贬为北海水君了。
东华“你这二哥是有骨气的”
连宋“那可不嘛,帝君您是没有看见,我二哥…要是换成我…”
东华“你当年也不比他差”
东华调侃道,连宋有些尴尬,忙摆了摆手。
东华“看到了吗?”
东华指着正在练剑的素锦,连宋倒是听说过,谁都知道东华帝君不沾染俗世,如今却愿意亲自教导一个小姑娘,这任谁听了,都会难以置信。
连宋还记得自家父君要送夜华到太晨宫,请求帝君指点,那时候,东华说,“太晨宫清静,容不下储君尊驾”便给拒了。
东华“你带她四处转转,想来太晨宫不如桃林自在。”
连宋“我?”
东华“怎么?”
东华“怕成玉?”
连宋“我怎么可能会怕她,去就去”
连宋将碗里的茶喝完,起身便摇着扇子,凭着方才瞥见的方向,一路寻到殿前的空地上。果然见素锦正收剑而立,额角带着薄汗,宫娥正为她递上温水。
连宋“在下连宋,见过素锦仙子”
连宋的话音刚落,素锦握着水杯的手指微微一顿。
她抬起眼,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那目光里没什么情绪,像平静的湖面掠过一丝微风,转瞬便恢复了沉寂。
明明,是她帮着夜华在长海的时候,与自己的几位叔伯说情,他们才愿意相助的,怎么在连宋眼里,她就是一个花瓶,穿上那身盔甲就是做个样子,根本没什么用。
素锦族为他天族全族覆灭,可凭什么她的付出,在旁人眼里就成了理所应当?
素锦“三殿下,有事吗?”
连宋回头看了一眼东华帝君,确认了自己面前的是个女子,他若不是确信了东华在书房,他都要以为,这面前的素锦,是东华假扮逗他玩儿的。
连宋“我是来,我是…素锦仙子来天宫日子也不短了,不如与在下一同出去走走?”
素锦擦剑的动作停了下来,抬眼看向他。
连宋眼底带着几分刻意的轻松,倒不像先前那般带着调侃,反而有了点少年人邀人同行时的局促。
她握着剑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心里有些意外。
素锦“三殿下好意,素锦心领了,只是,我素来喜欢清静,怕是要扰了殿下的好兴致”
她抬眼看向连宋,目光清澈,带着几分坦诚的疏离。
素锦“太晨宫的日子虽静,却合我心意。外面的热闹,于我而言,反倒像是添乱。”
连宋握着扇子的手顿了顿,看着她眉眼间那份自然的沉静,倒不像是刻意推辞。
他心里了然,这姑娘是真的喜静,和东华那性子,竟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只不过一个是天生淡漠,一个是骨子里就爱这份独处的安宁。
连宋“倒是我唐突了”
连宋笑了笑,收起了那点试探,语气也随意了些。
连宋“既如此,那便不打扰仙子清静了”
说罢,他摇着扇子,转身往书房的方向走去,心里却暗叹:这太晨宫,果然是只容得下“清静人”的地方。
素锦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轻轻舒了口气。
她并非有意拂逆,只是真的怕了那些热闹场合里的虚与委蛇。太晨宫的清静,于她而言,是难得的自在,谁也别想轻易打破。
连宋晃着扇子回到书房时,东华正翻看着一卷古籍,指尖在书页上轻轻点着,像是在思索什么。
见他进来,东华头也没抬,淡淡问了句:“去了这半晌,说什么了?”
连宋往旁边的椅子上一坐,端起刚沏好的茶喝了口,才带着点玩味的语气道:“还能说什么?邀你这位素锦仙子出去走走,结果被婉拒了。”
东华翻书的手顿了顿,终于抬眼看他:“她果真是这般说的?”
连宋“可不是嘛”
连宋放下茶杯,啧啧两声,道:“人家说素来喜欢清静,怕扰了我的兴致,还说太晨宫的日子合她心意,外面的热闹反倒是添乱。这话听着,倒像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
东华的目光重新落回书页上,唇边几不可察地勾了勾,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他没再追问,只是指尖划过书页上的字迹,那神情,竟像是有几分……了然的纵容。
连宋在一旁看着,心里越发觉得有意思。
这两人,一个拒人千里,一个乐见其成,倒真是配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