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紫：窦明

宋墨握着缰绳的手轻轻一引，“琥珀”便迈着细碎的步子往前挪。马背上的窦明立刻屏住了呼吸，双手重新攥紧马鞍前桥，指节又泛起了白，连身子都绷得笔直，生怕自己稍微一动就摔下去。

宋墨“放松些，腰背别太僵”

宋墨察觉到她的紧张，脚步放得极慢，声音始终保持在她能清晰听见的距离，“跟着‘琥珀’的节奏晃，就像走路时跟着自己的步子一样。”

窦明咬着唇，试着稍微松了松肩膀，可刚一感受马背的起伏，心又提了起来，连忙又把身子绷住。她垂着眼，只敢盯着“琥珀”的鬃毛，连往旁边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嘴里小声嘀咕：

窦明“我、我还是先不动了，这样就好。”

宋墨听着她带着点委屈的声音，忍不住笑了。他放缓脚步，让“琥珀”几乎是在原地踱步，又耐心道：

宋墨“不用怕，我牵着呢，它跑不起来。你试试把脚再踩实些，重心往下沉，就更稳了。”

窦明依言把脚往脚蹬里再踩了踩，果然觉得身子稳了些。她偷偷抬眼，见宋墨就走在马旁，握着缰绳的手始终稳稳的，心里的慌乱又散了些，只是依旧不敢乱动，乖乖坐在马背上，像个被固定住的小木偶，只有裙摆被风吹得轻轻晃着。

接下来的几日，营区外的空地上总能看见熟悉的身影。天刚蒙蒙亮，宋墨便牵着“琥珀”等候在那里，窦明则带着青黛匆匆赶来，月白色的裙裾上常沾着晨露，却少见了最初的局促。

每日的教习都从扶她上马开始。

宋墨会先帮她调整好脚蹬，再握着她的手腕教她如何握稳缰绳，窦明起初还会紧张得攥紧他的衣袖，后来渐渐能自己坐稳，只是每当“琥珀”稍微加快脚步，她还是会下意识屏住呼吸，双手死死扣住马鞍。

宋墨也不催促，只牵着缰绳慢慢走，从晨光初露到日头升高，一遍遍教她感受马背的起伏，如何用缰绳轻轻引导方向。

可几日下来，窦明的进步似乎只停留在“坐稳”上——让她试着轻轻夹一下马腹，她便会立刻缩回腿，生怕“琥珀”突然跑起来…让她试着自己握缰绳走两步，她也总需要宋墨在旁扶着，才算勉强不摔。

营帐外，暖炉燃着银丝炭，茶香袅袅绕着青瓷杯盏。长公主捏着茶盏轻啜，目光却越过竹帘，望向远处空地上的身影——窦明坐在琥珀的马背上，身姿还有几分僵硬，宋墨则牵着缰绳走在旁侧，时不时抬头与她说话，连背影都透着耐心。

邬纨卿捧着茶盏的手顿了顿，顺着两人的目光望去，眼底闪过一丝讶异。她早听说明儿曾对定国公府有恩，却不知窦明竟还与英国公宋墨有旧——且看这相处的模样，显然不是泛泛之交。

长公主.“这砚堂，倒是难得有这般耐心”

定国公夫人“窦夫人觉得我家砚堂如何？”

她这话问得直接，眼底却满是善意——这些日子看自家砚堂对窦明的上心劲儿，再加上窦明性子讨喜，她和蒋惠荪心里早已动了些别的心思。

邬纨卿握着茶盏的手顿了顿，脸上露出几分笑意：

邬纨卿“英国公年少有为，待人接物又这般温厚，确实是难得”

邬纨卿顺着她们的目光望去，见窦明正对着宋墨露出浅笑，脸颊上带着几分学骑马后的薄红，模样鲜活又明媚。

只是窦家女儿的婚事，就是她松口又能如何，如今窦氏与邬氏斗成这般，她敢说，这事儿要是让五哥知道，定然不会同意。

更何况，明儿至今并未对这位英国公有过半分逾矩。

要拔营回城那日，号角刚响过一遍，窦明已牵着“琥珀”站在空地上。她深吸一口气，双手握住缰绳，指尖虽还有些微颤，却比往日稳了许多——经过这几日的教习，她终于能不用宋墨搀扶，自己抓紧缰绳让马儿慢慢走起来。

宋墨“真的不用我扶你吗？”

宋墨站在一旁，目光落在她紧绷的肩线，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放心。

窦明摇了摇头，轻轻夹了夹马腹，声音里带着点雀跃：

窦明“不用！我自己试试。”

话音刚落，“琥珀”似是听懂了她的指令，迈着细碎的步子缓缓往前。窦明腰背挺直，跟着马背的起伏轻轻调整重心，虽不敢让马儿加快速度，却也稳稳地走了一段路，连裙摆被风吹起时，都没再像从前那样慌乱。

宋墨跟在一旁，看着她专注的模样，眼底泛起笑意。等她牵着马走回面前：

宋墨“虽还没学会跑，能自己走已经很好了”

窦明“这几日，多谢英国公教导，就是可惜，还没来得及学跑，就要回城了。”

“日后有的是机会。”宋墨笑着说，“等你想学时，随时寻我，我再教你练跑。”

宋墨“琥珀是送小姐的，五小姐与琥珀配合的很好，想来已经熟悉了它，若是再换别的马儿，怕是又要重新开来过了”

这话意有所指，窦明心里一动，下意识看向一旁的“踏雪”——白马温顺地站在马厩旁，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轻轻打了个响鼻。她虽喜欢琥珀，却也舍不得让踏雪孤零零的，眼底不由得露出几分不忍。

宋墨瞧出她的心思，温声宽慰：

宋墨“不过没关系，只要五小姐学会骑马，日后无论是踏雪还是琥珀…定然都能轻松驾驭”

窦明闻言，终于放下心来，抬头看向宋墨，语气里满是感激：

窦明“那日后…还要多多麻烦英国公了”

宋墨闻言，唇角勾起一抹浅笑，目光落在她泛红的耳尖，话锋轻轻一转：

宋墨“宋某与五小姐也算相熟，称谓上，倒不必这般生分。”

窦明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脸颊瞬间染上薄红，攥着缰绳的手指微微蜷起，却还是轻轻应了声：

窦明“那……日后便称…”

宋墨“宋墨，五小姐唤宋某名字便好”

宋墨望着她，眼底的笑意更深，语气带着几分不容拒绝的温和。

窦明“宋…墨”

窦世英“明儿”

她回头望去，见父亲窦世英身着常服，正稳步朝这边走来，神色平和…

宋墨率先察觉到动静，转身时已敛去眼底的笑意，神色端庄。待窦世英走近，他主动拱手见礼：

宋墨“窦大人”

窦世英“下官见过英国公”

窦世英抬手回礼，目光在两人之间淡淡一扫，最终落在窦明身上，语气温和却带着几分不容置喙：

窦世英“明儿，车马已备好，该启程了。”

窦明“是，爹爹”

窦明对着宋墨微微颔首，便带着琥珀离开，只是窦世英并没有跟上来…

窦世英“小女顽劣，连日来劳烦英国公照拂，改日定当登门道谢。”

宋墨“窦大人客气了，能教五小姐骑马，是宋某的荣幸。”

马车轱辘碾过营地的土路，发出沉稳的声响。窦明刚在软垫上坐定，窦世英便掀帘而入。

邬纨卿“总算可以回去了”

窦明“外面哪有家里舒服…”

窦明“也不知姐姐这几日有没有想我…”

窦世英呷了口茶，目光落在女儿仍带着几分憧憬的脸颊上，随即缓缓开口道：

窦世英“明儿方才与英国公在说些什么？”

窦明“没什么，只是谢过英国公赠马，又谢他来日的教导”

窦明当然知道自家爹爹话里话外的意思，她不得不想，爹爹真是草木皆兵，别说人家英国公没那个意思，就算有，也不可能对她有什么想法…宋墨是谁？英国公，年少袭爵，功勋在身，是京中无数贵女趋之若鹜的良人…

窦世英“英国公少年英才，性子内敛沉稳，这几日他教你骑马，倒也费心了。”

窦世英“只是明儿，京中不比猎场自在，日后与英国公交往，需守好分寸。你是窦家的女儿，言行举止，皆关乎家族颜面”

邬纨卿“夫君不必如此，明儿自幼懂事”

窦明“父亲放心，女儿明白”

邬纨卿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力道轻柔，带着安抚的意味。她的目光在窦世英沉肃的侧脸与窦明低垂的眉眼间悄悄流转，将父女俩的神色尽收眼底。

车厢内一时安静下来，只有车轮滚动的声音。窦明掀开车帘一角，望向远处渐渐模糊的营区。

而另一边，宋墨望着远去的车队，直至再也看不见踪影，才转身吩咐随从启程回京。